这是梦。
柯莉西斯能清楚地意识到这点。
从城塞向下眺望，是人来人往的早市，远处、是一眼看不到的头的田野。清晨的风带着万物复苏的气息吹到脸上，整个城市正在从夜晚的宁静中苏醒，开始有了勃勃的生机。既没有被延绵的火光包围，上空也没有被黑雾所覆盖。
幸福安康的圣王国直属领地，就在眼前。
明明如此，柯莉西斯穿的衣服却是刚从外头回到城寨时从衣柜里选出来那一身。衬衣和束腰的长裙，下半身则是连裤袜和长靴。满是礼服的衣柜里，自己最便于行动的一套。
所以，柯莉西斯知道这是梦。
知道，然后接受了。
“兰纳斯，该怎么处理。”
“得想想……不过，处理这个说法太没礼貌了。她至少有一半是人类不是吗。你得道歉才行。”
“是、确实不妥。对不住，小妹妹。”
城塞内部，练兵场的角落，兰纳斯和法米尔站在一起。
两人经常会在练兵场里头切磋，所以大早上的看到两人在这里也并不奇怪。不过，揣着手，似乎在为什么烦恼的样子。
“怎么了吗？”
“啊~柯莉。早上好啊，我可爱的妹妹。”
哥哥近乎本能地抱了过来，柯莉西斯则是下意识一闪。
ᗜ _ ᗜ。
虽说不精武艺，但是躲开哥哥的熊抱却是很有经验。
“兄长大人，我查过了，像这样搂住十岁的女孩子可是犯罪哦。”
“唔唔唔、柯莉，哥哥好伤心啊。明明两月零三天前还哥哥、哥哥叫个不停的。你这是怎么了。”
红发如燃烧的火焰，红瞳中带着意志。
第87代勇者兰纳斯·冯·哈尔托曼一脸沉痛。
平时总是一副云淡风轻彬彬有礼的模样，可是一见到妹妹就会完全换一个人。确实是对自己过分溺爱了，甚至让人觉着失态。
“小姐，早上好。”
法尔米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虽然对哥哥——自己的救命恩人会直呼其名，但是法尔米对其他人大都一板一眼，毕恭毕敬。
“早上好，兄长大人，法尔米。”
提起裙摆，柯莉西斯也回礼道。
“所以，两位这是在做什么呢？”
“是，实际上……”
说着，法尔米向退开一步。身后，放着个不知从哪搬来的铁笼。带着铁锈和污渍，却又透着光泽，看上已经有些年头了。
然而在看到里头的身影后，柯莉西斯瞪大了眼睛。
里头缩着一位黝黑皮肤的少女。
蓬乱的琥珀色头发凌乱地垂在脸上，看不太清长相。身上则穿着明显不合身宽大麻衣。衣物破烂不堪，布满了尘土和污渍，几处还残留着血迹，她的双手手脚都被粗重的铁链束缚着。
“昨天查处黑市的时候，发现有个奴隶商人竟然在倒卖魔族，便对他进行了逮捕。这会儿扣押的奴隶也已经全部送去了教会。不过这孩子看上去似乎是人类和魔族的混血，我们在犹豫该怎么处理。”
“原来如此。”
柯莉西斯点了点头。
如果对于教会来说所有魔族都是恶的话，那么对勇者来说所有人类皆为善。是该保护的对象。所以哥哥才没把她送去教会吧。虽然有一半是魔族，却还有一半是人类。如果送去教会，肯定会面临名为异端审问的处分。”
不过……就这样一直关在笼里是否有些不妥。
看着此刻仍旧在瑟瑟发抖的少女，柯莉西斯如此想道。
“可以放她出来吗？如果只是想让她不要乱跑的话，手铐脚链应该就足够了吧。和普通犯人一样对待就好了。”
如此提议后，兰纳斯却犯了难。
撩起刘海，视线微微向上。
柯莉西斯知道。
这是哥哥苦恼时才会有的表现。
“是父亲大人？”
“不愧是柯莉西斯，这就猜到了。”
“不，在兄长大人身旁待一段时间，不论是谁都能看出来。你说是吧，法尔米。”
“不，小姐。其实我看不太出来。”
ᗜ _ ᗜ。
老实巴交地行了一礼，法尔米回复道。
“是我的错。忘记你是个笨蛋了。”
铁笼里头散发着排泄物和汗臭味混合在一起的酸臭。对于从小养尊处优不让舞刀弄枪的柯莉西斯来说，闻起来着实有些不太好受。
不过，少女肯定要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才被关着的。
“要点甜点吗？”
柯莉西斯蹲下身来，使自己的视线与少女平视。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位“女孩子”，柯莉西斯平时总会带着甜食。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看来她似乎不知道甜点是什么。不过，也可能是听不懂我们的话。”
柯莉西斯从口袋里掏出糖果，而笼中的少女则只是愣愣地看着。于是兰纳斯叹了口气说道。
“这样……。”
柯莉西斯不由得一阵失落。
不过马上调整好了情绪。
“唔！唔唔、唔唔唔！”
柯莉西斯想把糖果塞到少女的手里。然而在柯莉西斯的手通过铁笼的刹那，少女突然哀嚎起来。抱紧自己，拼命摇晃着脑袋向后挣扎。若不是此刻被困在铁笼里头，恐怕早就跑得没影了。
这是、恐惧吗。
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如此赤裸裸的情感，柯莉西斯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柯莉！”
“没事的，兄长大人。我只是有点吓到了。”
缩在铁笼的角落，少女抱着自己的膝盖不停地颤抖着。本来就没多少血色的脸上变得愈发苍白。从衣服的缝隙中，柯莉西斯可以看到少女突出的肋骨。身体有着极度的营养不良。恐怕、至今都过着如同家畜般的生活吧。
“不用害怕。我只是想帮帮你。”
柯莉西斯柔声说道。
人类想要沟通，语言不会是唯一的手段。
神态、举止、语气。
这都可以表达出说话人的意志，而对于近乎依靠本能存活至今的少女来而言，似乎她对此更加敏感。
“要尝尝看吗？”
尝试性地几次接触后，少女依旧是环抱着双腿不动弹。
不过，藏在脏乱头发的眼睛里，恐惧中开始带了几分疑惑。
（这个是可以吃的哦。）
柯莉西斯先是将准备递给少女的糖果塞进了嘴里，然后戳了戳自己的脸颊。随后，再一次从口袋里摸出糖果，递了过去。
不知是否因此让她安下心来。
少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柯莉西斯的脸，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
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攥住了柯莉西斯手里的糖果。
犹豫了几下，随后含进了嘴里。
下一秒。
像是盛开的向日葵，少女脸上绽放出惊喜。
随即，琥珀色的眼瞳中突然啪塔啪塔地开始掉出泪水。
“兄长大人、”
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哭出来，柯莉西斯有些手足无措。反射性地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哥哥……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这是在做什么。”
穿着长袍，父亲——兹格鲁·冯·哈尔托曼正站在一旁。
“父亲大人。”
“这是在干什么。柯莉西斯。”
语气有些不悦。
但是并没有生气。
柯莉西斯知道。
父亲是严格而公证的人。
既不会区别待人，也不会感情用事。只是因为两个月前母亲患了心病，所以他总是闷闷不乐的。
“父亲。”
看到柯莉西斯僵在原地说不出话，兰纳斯接过了话茬。
“这就是那个混血的孩子？”
“是的，其他人我已经全部送去教会了。”
柯莉西斯有些僵硬地站起来，悄悄地躲到了哥哥的身后。
笼子里的少女则是慌张地侧过身去，像是害怕被人抢了自己含在嘴里的宝贝。
“兰纳斯。”
看着这样的少女。兹格鲁问道。
“你觉得这女孩该怎么处置。”
对柯莉西斯来说，这是稀松平常的事。
有什么事情，父亲会先问哥哥。
如果得到满意的回复便会点点头，反之则会阐述自己的意见。
父亲总是如此引导哥哥——直至他成为新一任家主。
“说实话，我也拿不定主意。孩子没做过什么坏事。话虽如此，有着一半魔族血统……即便在哈尔托曼领，也很难过上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吧。更不可能送去教会的孤儿院。而且，即便是魔族估计也不会将她视作伙伴。可能唯一的出路，就是送去偏僻的山村，找一个好心人。”
这，可能只会让少女的境遇比现在好那么“一点点”。即便如此，却也比在黑市中当作商品交易，最后死在某人的欲望下要好。
虽说并不美满，却也是能让人接受的结果。
但是，柯莉西斯知道哥哥的话还没说完。
因为他刚刚说的不过是他作为个人的意见。
作为勇者，他不可能做出如此判断的。
“但是，作为勇者，我必须为人类做出正确的选择。虽说有些于心不忍，即便有着魔族的血统并非出于她本人的意愿，她终究留着魔族的血。没有人能保证她今后不会以人类为敌，生下的孩子也可能为人类带来灾厄。考虑到未来的人魔大战，魔族，还是越少越好。”
“不要！”
柯莉西斯下意识喊了出来。
几乎同时她捂住了嘴。
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收不回去。
带着凝重，充满威严的红瞳看向了柯莉西斯。
“不错。没想到柯莉西斯会想说两句。那么，理由是什么呢。”
“理、理由。”
柯莉西斯脑子里一片空白。
但是……。
现在被困在笼子里头的少女。
一想到她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柯莉西斯觉得自己不能逃避。
攥紧了手，柯莉西斯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的内心告诉我该这么做。”
兹格鲁愣住了。
看向柯莉西斯的眼神中带着震惊、愤怒，同时还有无奈。
“法尔米，你怎么想。”
“报告伯爵。我的脑子不聪明，所以说不来。”
兹格鲁问了法尔米，然而战士的回答却是过于实在了。
自然，最后问题又会抛到兰纳斯那。
“兰纳斯，你呢。”
“怎么说呢。柯莉西斯不过才十岁，听起来确实有点孩子气。不过怎么说她也是哈尔托曼家的一员。某种意义上，我觉得这个回答很讨喜。”
兰纳斯看上去很是开心。
不过，兹格鲁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现在的柯莉西斯能够明白。
那是一种卸下了重担，却又不得不背负起什么的复杂表情。
那红色的双瞳，看上去很是悲伤。
“那么，这孩子就让柯莉西斯照顾吧。”
看了眼西边的天空，兹格鲁得出了结论，随后转身离开。
柯莉西斯知道那是圣王国所在的方向。母亲此刻正在那边疗养。但是……。
“兄长大人，父亲大人他……。”
望着父亲有些沉重的背影，柯莉西斯看向自己的哥哥。随即，一双大手搭在她头上，轻轻地摸了两下。
“没事的，柯莉。父亲只是看到你想起了母亲而已。”
兰纳斯的口吻很是温柔。
这发自心底的话语，让尚且年幼的柯莉西斯安下心来。
但是，几个月后——柯莉西斯已然是哈尔托曼家残次品的传闻，却在宅子中不胫而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