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
手脚像是化作了岩浆。
每当心脏鼓动,炽热便顺着血管蔓延全身。
仿佛,有什么要从身体内部喷薄而出。
柯莉西斯想起来了。
两天前,在与贝泽相遇的废土上,她也曾如此痛苦地挣扎过。
同时,她也意识到那并非自己第一次置身于烈火的炙烤。
混沌的意识中,渐渐浮现出支离破碎的记忆。
那是被强行剥离的过去。
七年前……母亲患上心病,前往圣王国前两个月的记忆。
……
川流不息的街道中,随处可见兜售着各种珍奇玩意的行商。叠成好几层依旧通透的丝绸,又或是用金银制成的高价工艺品。带有异国工艺的武器、乃至飘香的美酒。
然而直到刚才还人声鼎沸的街道,此刻已如积木般瘫倒在地、化作一片废墟。被挤压、踩踏、已然不见人形的尸体随处可见。仿佛血色的地毯铺满了街区,四处散发出让人作呕的气味。
侥幸活下来的人。
跪着向神明祈祷的人。
被绝望支配的叫喊——悲鸣。
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充满了不幸。
明明如此,年幼的柯莉西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平时被反复叮嘱要自重的哈尔托曼家千金,因为贪恋市井的繁华独自跑出城寨。结果被数名男子挟持、挣扎,最后意外伤到了头部。
……
朦胧的意识逐渐恢复。
身上的衣物已然燃烧殆尽,一丝不挂的柯莉西斯被三把冰枪钉在断壁之上。
没有痛觉。
缠绕在身上的火焰燃烧着。
炽热夺走了她身上的一切感官。
泪水不断地从眼眶中滴落、蒸发、化作气体飘散而去。
柯莉西斯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母亲会患上心病,去往圣王国后不再回来。
父亲为什么看到自己就叹气,冷着一副脸。
自己明明引起了如此灾厄,然而谁也不记得。
那只有一种可能。
领主兹格鲁·冯·哈尔托曼为了隐瞒柯莉西斯是不死者的真相,将包括女儿在内的所有人的记忆都【封印】了。
生下对于人类而言的灾厄。身为勇者世家,却隐瞒了真相——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活下去。
如此行的后果,柯莉西斯已经看到了。
支离破碎的城塞。
曾经被称为大厅的空间化为焦炭,散发出异臭。
被无情切成数段的尸体,
被火焰吞噬化作焦炭的尸体
被房屋的崩塌卷入其中的尸体。
点落在残骸中的碎肢和内脏粘着衣服和毛发,浸泡在带着冰的血水中。
面对如此光景,知道众人的死因源自自己身负的诅咒。
柯莉西斯的内心被悔恨和虚无填满,唯有不断抽咽。
“太棒了。实在了不起。”
废墟的一角,仿佛在欣赏吟游诗人弹唱的戏剧,男人鼓起了掌。
站起身来,他走向着此刻正在喘着粗气的神官。
额头上渗出汗珠,呼吸急促。
特莉雅的身旁盘旋着无数冰晶,上头却依附着火焰,两者不断摇摆。
“你到底是谁!”
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怀着彻骨的杀意,特莉雅喝道。
“特级冒险者贝泽。又或者说勇者的弟子?头衔倒是不少。”
“勇者的弟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
然而,男人依旧和遇到柯莉西斯时那般,没个正经。
“嘛,直接告诉你答案也没意思。总之我们先理一理思路吧。尤其是我有好多事得跟大小姐道歉才行。凡事总归要有个先后。”
说着,男人从剑鞘中拔出了那把缠着绷带的长剑。只是一挥,剑气便将绷带震得粉碎。出现在其中的是……。
“奥托克莱姆!?”
秘银锻造的剑柄与剑锷有着优秀的导魔性。末端则镶嵌着储存魔力的宝石。双刃的剑身上镌刻着金银涂色的秋葵纹饰,散发出凛然的华美。
毫无疑问,这正是领主兹格鲁用来维持最终防御术式、至今下落不明的【空间】圣剑——奥托克莱姆。
柯莉西斯想要寻找的东西,在与男人相遇的那一刻便已然在身旁。
“其实啊,差不多一周前。刚到哈尔托曼领的时候,和大小姐有过一些小~冲突。嘛,准确说是和真正的勇者弟子来着。想来也真是惊险。山丘上的树木被卷入战斗化作一片狼藉,想要靠近的异形也都瞬间四分五裂。托她老人家的福,大叔我准备好的武器全都被摧毁了。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绑了大小姐当人质。没想到,身上竟带着这么一把剑。”
拿起圣剑显摆了一下,男人解释道。
“然后,因为一些小意外。大小姐不小心失去了意识。谁想到周围突然就化作了一片火海。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勇者的弟子为了阻止大小姐可花了好大力气。所以啊,我就有机会得了渔夫之利。看,这把短剑,也是真家伙。那位反击剑传人——莫拉的武器。”
这次则是举起短剑,男人满脸得意。
“刚开始我是打算把大小姐带回城塞之后直接当炸弹用的。结果没想到大小姐恢复身体竟然用了整整一周。不过,幸运女神果然还是在眷顾我啊。谁曾想大小姐竟然失去了记忆,我猜,应该是哈尔托曼伯爵的【封印】让她忘记了自己是不死者这件事吧。顺理成章地,我也就打算跟进城塞先看看情况了。没想到城塞里头的情况还有点小复杂。不过这并不重要……对我来说最为棘手的可能就是警卫队长的法尔米,还有拥有【封印】祝福的哈尔托曼伯爵了。毕竟那把锡杖可不好对付。即便布拉索主教已经不在了,拿着她的是可爱的见习神官。”
“于是你就杀了两人吗。”
特莉雅的眼中逐渐没了神采。
涌出的,则是神职人员面对污秽时的俯瞰。
“什么叫于是啊。大叔我可是很伤心的。要知道人类里头这么强的可没多少。少一个,想要阻止异形就难一分。我希望可以理解成,即便如此我也想得到那把锡杖。不过啊~杀死哈尔托曼伯爵的人可不是我。我可以向神明发誓。”
“够了!”
面对点着头滔滔不绝的男人,特莉雅打断了他的话。神官的周身,不知不觉间已然布满冰雪,盘旋飞舞。火焰,已经消失了。
“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
“贝泽。虽然不是那个特级冒险者的贝泽。不过,神官小姐要是把手里的锡杖交给我的话,那告诉你倒也无妨。毕竟最开始的目的就是她。”
“痴人说梦!”
特莉雅挥舞锡杖。
顷刻间,巨大的风压从特莉雅的身上侵袭而出,搅动漂浮在周围的白色冰晶。面对俨然如同暴风雪的魔力奔流,贝泽仍旧是一脸乐呵呵的样子。
“圣王厅直属·异端讨伐队——末席、特莉雅。”
手中的锡杖在不知觉间已然化作冰封的镰刀,身后更是候着数把冰枪。
见习神官如同要面前的悲剧咬碎般,冰冷地宣言。
“无名的邪恶之人。接受审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