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在一片混乱光晕中随波逐流了不知道多久，蕾米莉亚摔倒在冰冷的石地上。左肩与膝盖传来尖锐的疼痛，她却无暇顾及，立刻咬牙撑起身子，警惕地摆出防御姿态，准备迎接妮可拉斯那如毒蛇般刁钻的下一次攻击。
然而，四周唯有死寂。
就连她自己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在这片寂静中也显得格外清晰。之前魔法探测中那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反应——消失了。
确认暂时安全后，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少女倚着岩壁，低声吟唱，用治疗术处理左肩那道被太刀刺穿的伤口。柔和的治愈白光闪过，剧痛缓解，但一种深沉的疲惫感随之袭来。
她这才有机会真正观察四周，上下左右，皆是无尽的黑暗。
这并非地表世界拥有星月光辉的夜，而是一种吞噬一切光线的、浓稠如墨的纯粹黑暗。它仿佛拥有重量，粘附在眼球上，能剥夺最基本的视觉方向感。即便是精灵卓越的夜视能力，在此地也大打折扣，只能勉强勾勒出近处几块嶙峋怪石的模糊轮廓。
“舒洛？”
她试探着轻唤，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碰撞、回荡，变得陌生而空洞，没有任何回应。
尽管舒洛曾严肃告诫过，在未知的黑暗中制造光源是极其危险的行为；但此刻，对孤独与未知的恐惧压倒了一切。蕾米莉亚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指尖在空中划过，凝聚起微薄的魔力。
“【微光精灵】。”
一点柔和如夏夜萤火的白光自她指尖跃出，顽强地撑开了一小圈光明地带。借着这微弱的光芒，她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穹顶高悬，无数如同獠牙般的钟乳石垂落而下，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湿土混合的沉闷气息。
“这里难道是……安南神殿的地下深处？”
她怀着一丝希望，开始小心翼翼地贴着潮湿的岩壁移动，期盼能找到同伴的踪迹。然而，在崎岖难行的岩石堆上跋涉了半个多小时后，魔法光芒所照亮的景色依旧千篇一律——一个洞窟连接着另一个洞窟，仿佛永无止境。
直到经过一条狭窄的通道时，景象才有了变化。因上方岩缝不断渗水滋润，地面上铺满了大片大片的幽蓝色苔藓。它们散发着磷火般的微光，织成一片片诡异的“光毯”。一些盲眼的多足生物在苔藓间快速爬过，对突然出现的光源毫无反应。
眼前的景象，让蕾米莉亚渐渐冷静下来的思绪猛地一震。
“无光之域，隧洞如织，河流暗涌，蓝苔为毯……我明白了！”
答案浮出水面的瞬间，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正是在根特地底特异空间，从那个“二次冢”口中听闻的——世界暗面！独立于主物质位面的阴影层面，神代流放罪人与失败者的监狱，亦是通往地狱与深渊的入口。更糟糕的是，暗精灵的都城，罗丝势力的根据地蛛网城，也坐落于此，甚至……可能离自己并不遥远。
这个认知让她脊背发凉。她立刻熄灭了微光精灵，躲入几根石柱的阴影中。短时间内找到舒洛已无可能，眼下最重要的，是绝不能暴露在罗丝的耳目之下。一旦身份被发现，等待她的唯有成为祭品的命运。
“可是，我既没有地图，也不知道返回地表的方法……”
她内心纠结着。无论是寻找出路，还是获取生存必需的食物与药品，与生活在暗域的种族接触似乎都无法避免。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唔……有点饿了。”
或许是治疗伤势消耗了能量，饥饿感比往常更早地袭来，无情地提醒着她现实的严峻。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犹豫了。
稍事休息后，蕾米莉亚再次起身。这次，她不再依赖魔法光源，而是努力适应着环境中幽蓝苔藓提供的微弱光芒，更加仔细地观察四周。果然，她在一些石壁上发现了由利器刻下的奇异符号与文字。尽管无法解读，但她确信，这必然是暗域中用于指示方向的标记或地名。
一直躲藏下去绝非长久之计。必须找到一个聚居点，获取情报，如果可能的话，找到食物和疗伤药。尽管心中忐忑，她还是坚定了方向，决定冒险一试。
又艰难行进了约二十分钟，她终于走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隧洞群，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流淌着宽阔地下河的巨大空间展现在眼前。水源，无论在地表还是地底，通常都意味着生命与聚集地。她用冰冷的河水拍了拍脸，强迫自己振作精神，随后沿着河流的下游方向前进。
当小腿的酸痛累积到几乎难以忍受时，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上，她终于看到了“灯火”——或者说，属于这个世界暗面的、微弱而珍贵的文明之光。
那是一片建立在河岸滩涂上的高脚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和柴火燃烧的烟火气。这里远称不上繁华，但那点点微光与人声嘈杂，对于在绝对孤寂与黑暗中挣扎了太久的蕾米莉亚而言，已是无比强烈的诱惑。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因奔波而显得凌乱的魔术礼服，走向那由大型鱼类骨头制成的、象征城镇边界的栅栏。
几乎在同时，一支手持锈蚀鱼叉的鱼人巡逻队发现了她。它们发出咕噜咕噜的、充满威胁性的低吼，迅速围了上来。蕾米莉亚尝试使用翻译卷轴中记录的几种可能相通的语言进行交流，但鱼人们似乎完全无法理解，眼神中的敌意愈发浓烈，随时可能发动攻击。
少女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暗中调动魔力，准备施法逼退对方，再另寻他处。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一个轻松带笑的声音从城镇里面传来。
“放松，朋友们，放松！这位小客人看起来可不像是来砸场子的。”
一名人类男性从一旁的阴影中悠然走出。他留着一头蓬松的灰色头发，额上系着棕色头巾，身穿看似普通却用料扎实的旅行皮甲，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令人放松的微笑。他转向鱼人队长，流利地吐出一串古怪而富有韵律的音节。
鱼人队长咕哝着回应了几句，紧绷的气氛明显缓和下来。经过几句快速的交谈，鱼人们虽仍面带不悦，但还是收起了武器，瞪了莉亚一眼后，悻悻散去。
“好了，危机解除。”男人转过身，对蕾米莉亚行了一个略显浮夸的抚胸礼。“我是索林，一个努力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谋生的行商。看你的样子，像是刚经历了点……‘意外’？”
蕾米莉亚谨慎地点点头，并未完全放下戒心。“蕾米莉亚。我……迷路了。”
“迷路到黑暗地域？这可真算得上是顶级‘意外’了。”索林笑了笑，善意的调侃中并未带有深究的意味。“看你也累坏了，不如来‘漏壶酒馆’坐坐？我请你吃点东西，既当为你压惊，也让你见识下，这鬼地方除了鱼腥味，好歹还有点别的东西。”
腹中的饥饿与对情报的迫切需求，最终压过了最初的疑虑。莉亚默默跟上索林的脚步，走进了这座鱼人城镇。
脚下是被河水浸透的泥泞滩涂，那些佝偻着背、皮肤滑腻的鱼人似乎对此甘之如饴，甚至在其中嬉闹。好在各高脚楼之间，还有用木板搭成的吊桥相连，为其他种族的旅客提供了相对洁净的通道。
“漏壶酒馆”比想象中要热闹许多，烟雾缭绕，弥漫着烤炙食物与廉价酒精的混合气味。索林领着她来到角落一张长桌旁，那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来，认识一下我的队员们。”索林随意地摆手介绍道。
“兽人战士，普卢加尔。”一个肌肉虬结、周身覆盖着短硬黑毛的巨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算是打过招呼。
“我们的眼睛，灰矮人盗贼，里格。”一个矮壮结实、眼神精明的家伙，正全神贯注地用匕首剔着指甲，头都懒得抬。
“向导，本地鱼人，咕噜姆。”被点名的鱼人发出一个短促而含糊的音节。
“还有我们的医师和药剂师，盾矮人博达·石拳。”一位面容坚毅、编着整齐红色发辫的女性矮人，向莉亚沉稳地点了点头。
最后，索林的手指向长桌最深处、阴影笼罩的那个身影。“以及，我们神秘的顾问，凯勒布里安。”
那是一位面色苍白、看上去有些憔悴的暗精灵男性。当他的目光与蕾米莉亚相遇时，那双深色的眼眸中清晰地掠过一丝惊异，但随即这抹神采便迅速黯淡下去，回归于古井无波。相比之下，精灵少女的反应或许要更为明显，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别担心，凯勒布早已背弃了罗丝。”索林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恰恰相反，他在蛛网城帮我们做了笔‘大生意’，现在嘛……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想离那鬼地方越远越好。”
他并未在意队伍中显而易见的种族隔阂，继续对莉亚说道：“虽然我们刚认识，但我猜，蕾米莉亚小姐也是因某种‘意外’坠入这黑暗地域，如今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离开这个糟糕透顶的地方，我说得没错吧？”
他不待莉亚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仿佛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别那么惊讶。在这里游荡的家伙，十有八九都有类似的经历。我对你在地表的过往不感兴趣。”
“在这个堪称炼狱——好吧，或许有些夸张——的地方，光是活下去就需竭尽全力。因此我的准则是，无论曾经身份如何，有何纠葛，在此地，我们这些少数群体更应团结互助，才能不被黑暗中的恐怖吞噬。当然，有些时候，这也意味着我们必须在不同的目标之间……作出必要的妥协。”
索林拍了拍手，招呼酒保上了食物和饮料。“我可以为你寻找离开黑暗地域的途径，但作为回报，蕾米莉亚小姐也需要为我的生意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我保证，内容完全合乎情理，绝无任何强迫之意。”他话锋一转，看向桌对面的矮人，“关于这点，我想博达可以为我作证。”
“嗯。”盾矮人发出一个模糊的鼻音，听起来像是一种不情愿的默认。
“……好，我加入。”短暂的沉默与权衡后，蕾米莉亚轻轻点了点头。
至少此刻，她急需一个能够栖身的落脚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