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亚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制作一批魔法卷轴。她看了一眼订单，上面都是一些类似净水术、浮空术、燃烧之手等简单实用的入门级戏法，以她的学识而言轻而易举。只花了两天时间就准备好所有卷轴，趁着闲暇之余，她在城镇各处漫步观察。
镇子沿河铺开，绵延约两里。居民多是苍白无鳞、没有眼睑的地底鱼人，与莉亚记忆中格拉伏宁根那些色彩斑斓的表亲截然不同。它们对外来者大多漠不关心，终日用石头和鱼骨敲打出形状诡异却看似无用的物事，喉间翻滚着意义不明的黏浊音节。
码头是少数能让她感到熟悉的地方。至少在这里，造船与航行的技艺与主位面并无二致。她从看守渔船的鱼人那儿费力地打听到，脚下这条河被称为“幽暗静脉”的支流，那庞大复杂的水系网络贯穿了整个黑暗地域。顺流而下，或可抵达灰矮人声名在外的锻造之都“刀锋城”，但若无熟悉水文的向导引路，旅人极易在迷宫般的岔道中永久迷失。
抵达镇上的第四天，蕾米莉亚敲响了酒馆二楼索林的房门。良久，门内寂然无声；正当她犹豫着是否要向酒馆老板打听时，博达·石拳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嗯？你比平时回来得早，”盾矮人粗粝的嗓音带着一丝疑问，“遇到麻烦了？”
“没有，”莉亚转过身，“我只是想找索林先生。”
“他去黑市接头点出货了。”博达环顾四周，午后的酒馆空旷冷清，“来得正好，跟我来，有些话该让你知道。”
莉亚心中忐忑地进入盾矮人的房间。屋内陈设简陋，中间的木桌上摆着两个喝空的木质麦酒桶，床头柜上是一个蜡烛燃烧殆尽、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石盘，除此以外没有引起她注意的地方。
“你是想问他离开黑暗地域的方法？”
博达随意地在长椅上坐下，示意莉亚也坐。
“是的，”莉亚老实承认，“但这几天我问遍了镇上，鱼人们知道的似乎不多，它们……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长期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脑子难免会出点问题……尤其是你们精灵的那些‘远亲’。”博达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压低声音，“听着，我给你个忠告：别在索林面前显露你的真实意图，那只会给你招灾惹祸。在这里，最后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您是说……索林先生帮我，是别有目的？”
“我不确定，你的出现大概对他而言也是个意外。但你要明白，能在这种血腥荒芜之地混得风生水起的人，首要本事就是榨干手上每一个工具的价值，而不是发善心帮人逃出生天。”提起商人，矮人皱起眉头。莉亚想起舒洛的教导，这表情通常意味着强烈的怀疑，但尚未找到确凿证据。
“说点更实际的吧，”博达话锋一转，“你左肩的伤怎么样了？”
“换过药后好多了，只要不与人动手，应该无碍。”
“不动手就无碍？意思是一旦遇袭就完了？”博达毫不客气地戳穿她的敷衍，“‘这里差不多’、‘那里还行’，等你真在荒野里陷入绝境，这些平日没处理好的细节堆在一起，就能断送你最后一线生机！既然现在有个暂时安全的窝，你就该尽快恢复到最佳状态，而不是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只有这样，才能应对接下来的麻烦。”
“哦……好的。”莉亚被这一连串直白的教训说得有些发懵。
“等我们离开泽地之息，你会知道黑暗地域大半都是鸟不拉屎的戈壁。能不能在野外找到吃的，决定了你是能撑到下一个据点，还是变成路边的枯骨。你会认几种能吃的蘑菇吗？”
“呃，不会……”
“天哪，”博达右手扶额，“你以前真的在探险队待过？看来队里其他人是把你宠坏了。”
她从凳子下拿出一个装有真菌样本的袋子：“我现在教你。看好了，这种淡棕色高杆菌表面有一层难以消化的薄膜，不能直接吃，但它的孢子营养丰富，如果有条件可以碾碎发酵做成面包，和地表的小麦差不多。如果你想找能直接先饱肚子的东西，就认准这种黑色、表面有大量裂纹的伞菌，看上去有点恶心，但的确能吃。而这种表面光滑，伞柄上长有衬圈，下面形成类似基座的蘑菇，要是吃下去一个就能要你的命。而且其毒素成分非常复杂，普通的祛毒术并不管用，我们在蛛网城中听说过魔法师误食毒菌死亡的案例……”
盾矮人教给莉亚很多关于在黑暗地域求生的技巧，出门前少女表示感谢，随后忍不住问道：“你之前说黑暗地域人心难测，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呢？”
“教我手艺的师傅说过，一个人的内心，会写在脸上，透在气里。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不是个会害人的孩子。今天更让我确信，你还没被那些蝇营狗苟的世故污染。要是让这份纯净埋在这片干枯的鬼地方，就太可惜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另外，关于回地表的路，我的故乡刚岩堡是最稳妥的选择。我是在矿洞塌方时掉到这儿，被暗精灵抓住押往蛛网城，后来借着索林在看守中制造的骚乱才逃出来。具体怎么回刚岩堡，我还不清楚，你若有心，我们可以慢慢谋划。”
博达的坦诚给莉亚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回到自己房间后，她决定听从建议，减少外出，专心养伤。泽地之息的鱼人们身上恐怕挖不出更多线索，或许只有到了更大的聚居地，才能找到关于刚岩堡的方位。
然而，翌日清晨，咕噜姆的出现打乱了一切。
“不对劲，很不对劲。”莉亚虽看不懂鱼人的表情，却能从它急促的语调里听出浓重的不安，“索林，两周，卖雕像材料。但最近几天，镇子，氛围变了。格拉库（年轻祭司）的人，很兴奋，在囤积东西。”
“你慢点说……”蕾米莉亚仍不习惯鱼人那黏连的音节，尤其咕噜姆语速太快，她只得找来博达充当翻译。
“格拉库是这里的副祭司，”博达解释道，“咕噜姆觉得，自从两周前索林开始做生意，镇上的气氛就变了。一部分鱼人精神亢奋，像是要搞什么大动作。”
“我，不认识字。但你们，能帮我。仓库，新来一批货，看看是什么？”
莉亚与博达交换了一个眼神，谁都没有立刻接话。尽管没有明令禁止，但私下调查索林的货物，无异于背叛。一旦事发，团队关系必将破裂，甚至招致商人冷酷的报复。然而，咕噜姆不仅是雇佣的向导，更是此地的主人之一。若坐视索林的阴谋毁掉泽地之息，他们这群外来者，也休想再在此地立足。
蕾米莉亚陷在两难的抉择里，下意识地向经验更丰富的矮人投去求助的目光。博达心知必须尽快稳住咕噜姆，无论后续如何决定，此刻都不能犹豫。
“如果真有威胁，我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她沉稳地开口，“但现在还需要更多信息。据我所知，索林经手的货物种类繁杂，交易对象也多。你确定有问题的，具体是哪一批吗？”
咕噜姆连比带划地向博达说明了一阵，矮人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它暗中跟踪索林手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目标很明确，就是给格拉库的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暴露……”
“对方知道了又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不会因为你们蒙上眼睛就消失。”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少女一个机灵。不知什么时候，凯勒布里安打开房门来到走廊上。
“真是少见，”博达挑眉，“你不是一直窝在房里，连大堂都懒得踏足么？”
“若你真这么想，只能说明观察力尚有提升空间。”这是蕾米莉亚第一次与他正式对话。暗精灵身着洗得发白却难掩质地的纱绸外套，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一副精力耗尽的模样。
“你……没事吧？”莉亚几乎担心他会当场倒下，“是不是这几天没休息好？要不你先去休息，这里我们可以想办法。”
“即使对我这种卑微的尘埃也不吝啬关怀，至少在现在，我表示衷心的感谢，善良而美丽的小姐。”暗精灵微微低头错开少女的视线，“我不能说没有问题，但并非眼下亟需关注之事。
“虽然有句老话叫好奇心害死猫，但无知，会害死所有人。咕噜姆的感觉并非全无依据，镇上一部分鱼人的确有秘密集结的迹象。对于周围出现的任何潜在威胁因素，必须及时排查，毕竟在黑暗地域，要命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博达直视着他：“那你可想好了，万一被发现，等索林回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在获取商人掌握的信息和渠道前，失去他的帮助甚至与之为敌的确是不太理想的局面，不过……”凯勒布里安指尖轻撩衣摆，露出挂在腰间的锋利匕首，“别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区区鱼人仓库而已，还没到需要为小概率的失败精心打算的程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