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傍晚时分——尽管身处地底，但包括鱼人在内的暗域种族，依然遵循着某种神秘的作息规律——咕噜姆将三人引至镇东南边缘的一座仓库附近。他们藏身于一堆废弃渔具后的阴影里，凯勒布里安低声道：
“在此稍候，切勿随意走动，我去去便回。”
“你要去做什么？”蕾米莉亚追问。
“很快便知。”
“喂，等等——”不等她说完，暗精灵已如鬼魅般几个错步，融入了微光苔藓投下的扭曲暗影之中。“他不会惊动守卫吧？”
博达说道：“既然凯勒布里安是专业人士，这种时候不要干涉过多为好。”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 等待的间隙，莉亚终于问出心中盘桓已久的疑问，“凯勒布里安帮索林做的‘大生意’究竟是什么？我听说过的交易内容里，最特别的也不过是些隧道紫虫的材料，似乎不值得暗精灵如此大动干戈。”
“关于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拿到东西以后，索林几乎马不停蹄地逃离蛛网城。即便如此，过程依然非常惊险；我们通过城门不到一个时辰后，罗丝教会就封闭了所有出入口……那些负责断后、收缴各处隐匿财产的同伴，就这么被舍弃在了里面。”
说到这里，博达的声音低沉下去，莉亚也感觉心里有些发凉，对昨天那句“榨干手上每一个工具的价值”的含义有了更冰冷彻骨的理解。
约莫一刻钟后，仓库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莉亚从渔具的缝隙中窥见，守卫的鱼人被河面某种动静吸引，纷纷躁动起来。
“就是现在，速战速决。”凯勒布里安如同无声的雾气般再次现身，莉亚心中暗惊于自己被动探测魔法竟毫无所觉——这意味着对方拥有着专门的气息遮蔽技艺。
“你刚才做了什么？”
“在河水中撒了些扩散性鱼饵，能将附近的鱼群都吸引过来。鱼人终究……”凯勒布里安顿了顿，将已到嘴边的“野蛮族群”咽了回去，“面对天性所好的食饵，注意力难免分散。”
趁着守卫们在河中争抢扑腾之际，几人迅速穿过巷口，潜入仓库内部。里面凌乱地堆叠着十多个板条箱，表面看来，不过是寻常的矿石与兽皮。凯勒布里安仔细检视了几个箱子，指节沿着箱壁轻轻叩击，最终停留在箱底。
“听出分别了么？”他声音极低，“夹层在此。”
众人协力将箱子翻转，取下几块松动的木板，隐藏的暗格赫然显露——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两排淬毒的吹箭。他们又迅速撬开另外两箱，隐藏其内的，是闪烁着寒光的精铁弯刀与发射飞矢的吹筒。
“看来我们的好商人，正用这些武器滋养着格拉库的野心。”暗精灵冷淡地总结道，接着又拿起一块原本交易内容中雕刻神像用的骨质材料，闭上眼睛感受了片刻，眉头紧蹙将其放回原处。
“这些骨头里隐藏着一股晦涩的负面能量，如果与它建立精神连接，心智很可能遭到侵蚀。”
“怎么会这样……”蕾米莉亚感受到一阵寒意，她不理解索林此举的动机。
“绝不能容忍！”咕噜姆则语气激动，“我要立刻向奥图克大祭司检举！”
“且慢。”凯勒布里安低沉的嗓音让鱼人停下了动作，“武器固然危险，但更致命的是那污染骨料的能量。据我判断，此乃人为注入。寻常商人绝不会自毁信誉，在货物上动手脚。他背后，定然盘踞着不容小觑的势力……呵呵，想想也是，能把那个眼高于顶的菲尼尔·范德华气得砸烂客厅，岂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能做到的？”
“你的意思是，”博达接口道，“若贸然与索林决裂，可能招致远超想象的报复。我亦有同感。我们或可一走了之，但泽地之息的鱼人，恐难逃灭顶之灾。”
“难道我们要坐视这里化作血海吗？”蕾米莉亚问道。
凯勒布里安沉吟片刻：“或可采取折中之策。我们向奥图克投递一封匿名信，只警示格拉库即将动手，不提索林，亦不暴露我等。至于后续如何，便是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众人悄然撤离仓库，返回酒馆。由莉亚、博达与暗精灵议定内容，再由咕噜姆用鱼人特有的记号书写成一封简短而无署名的警告信。最终，由凯勒布里安趁着夜色，将信件无声无息地塞入了老祭司奥图克居所的门缝。
……
莉亚听闻镇里改期举行的祭典即将到来的第一刻，就知道这是奥图克对那封信的回应。她内心抗拒目睹即将发生的惨剧，但咕噜姆心系家园，博达对异族仪式满怀好奇，凯勒布里安更是不知所踪。独自留守空荡的酒馆，一种莫名的不安攫住了她，最终，她还是决定与盾矮人一同前往。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气与某种香料燃烧后的甜腻烟雾，行走在吱嘎作响、摇晃不定的吊桥上，蕾米莉亚俯瞰着下方因退潮而裸露的滩涂。泽地之息的鱼人们，正围绕着那座鱼头人身、臂端生着巨虾钳刺的粗砺石像，跳着诡异的舞蹈。它们的身体以违背常理的角度扭曲、旋转，蹼掌拍打着地面与同伴的身躯，发出黏腻而规律的响声；喉间翻滚着低沉绵长的吟唱，汇聚成一股嘈杂却摄人心魄的洪流。
每绕行石像一圈，一些鱼人便会将准备的祭品——闪烁着异光的矿石、完整的兽类头骨、缠绕着水草的沉木——恭敬地置入神像两侧的浅坑中，然后退出队伍。
神像正前的木架高台上，大祭司奥图克巍然端坐。它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邃浑浊的鱼眼，静默地俯视着台下陷入狂热的族群。
当副祭司格拉库捧着一個紧闭的巨大珍珠蚌，走向神像时，祭典的气氛在磷光菌丛与摇曳鱼油灯交织的光晕中，被推向顶峰。那蚌壳上古朴的纹路，在火光映照下流转着不祥的光泽。
当队伍行至高台阶梯前，吟唱与舞蹈的节奏攀至最癫狂的顶点，几乎所有鱼人都仰首向天，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
就在这一刹那——
格拉库猛地将高举的珍珠蚌，狠狠掼向地面！
“啪嚓！”
清脆的爆裂声宛若惊雷，悍然劈开了喧嚣的帷幕。蚌壳碎片与内部不明的粘液四散飞溅。
仿佛时间骤然凝固。舞动的身躯僵滞，吟唱戛然而止。
紧接着，人群中那些早已按捺不住的格拉库党羽，眼中凶光毕露。它们发出刺耳的战吼，猛地从腰间、背后抽出隐藏的利器——那是出自灰矮人之手的精良弯刀与短矛！叛乱的鱼人战士目标明确，如同离弦之箭，悍然扑向高台之上的奥图克！
“咕哇——！”
恐惧的尖叫终于撕裂了短暂的死寂。方才还沉浸于宗教狂热的普通鱼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背叛吓得魂飞魄散。它们推搡着、哭喊着，如同炸窝的鱼群般四散奔逃，顷刻间便将庄严的祭典搅得天翻地覆。
血色渐渐染红了河面，莉亚感觉胸口发闷，呼吸滞涩。
“还好吗？”博达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手臂，“我们得去帮忙尽快平息混乱，不能让格拉库的愚行酿成更多惨剧。”
“嗯，我没事……只是有些不适。”
她们循着一条稍显宽松的路径向神像靠近。由于奥图克早有准备，调离了内应，格拉库迅速攻占祭坛、挟持大祭司的计划已然受挫。此刻，它与残党正被困于两座高脚楼中负隅顽抗。
一道漆黑的魅影在建筑物的阴影间灵活穿梭，所过之处，那些发射毒刺的鱼人吹箭手便无声倒下。不过一个时辰，格拉库在一次绝望的冲锋中，为自己的一生画上了句点。
自始至终，奥图克的神情未有丝毫变化。最初的恐慌平息后，鱼人们重新聚集起来，用渔船将同类的尸身载至河心，任由潺潺流水，将这些曾经的同胞带往永恒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