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真是个恶心的地方。”
星彩石指引二人从一条地缝下到一片充斥腥臭的地下遗迹中，除了入口的小片区域，里面是彻底的漆黑。蕾米莉亚用照明术一点一点探进去，两侧墙壁的石砖被时间磨去了棱角，但她看见那圆滑外形时，不知为何生理性的感到一阵反胃。
“嶉嚓嚓憡……”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存在正偷偷窥视着他们，发出不怀好意的低吟，又好像在窃窃私语。蕾米莉亚一阵发麻，紧紧抓住舒洛的手。
他拍了拍少女的后背，举起手里的夜光石仔细观察。从尺寸上看，修建这个遗迹的种族体型与人类相仿，应该不是巨人或者矮人之类；年代非常久远，至少有数百年历史，没有任何木材、皮革等易腐蚀分解的材料残留。不过，也有最近新留下的东西，比如堆放在不起眼角落里，带着一点筋肉的碎骨。
“叽嘎！”
静谧的环境中骤然响起一声尖啸，震得蕾米莉亚耳膜发痛，一个黑影从天花板上朝他们扑来。少女调动魔力准备应敌，舒洛的长剑已经出鞘斩出，将袭击者劈为两半，爆出一片鲜红的血雾。
“是活物？”舒洛正欲观察地上的狒狒尸体，听见蕾米莉亚叫道：“舒洛，还有吸血蝠，在上面！”
青年心里一凛，迅速一个十字斩把上前方三只飞来的吸血蚊蝠切碎，另一只被少女的魔法飞弹击落。
自己居然有些大意了。
等周围再次安静下来，确认没有威胁后，二人才开始研究地上的尸骸。各种迹象显示，这些生物之前都是活物，没有死灵法术作用的痕迹。
“它们不是活尸，可怎么会变成这样……”
少女攥紧法杖怯怯地说：“我一直感觉有人看着我们，还有很多人在说话……”
“是吗？”舒洛集中精神听了听，走廊里回荡的只有二人的回音。
“不要多想，那是用来扰乱你的戏法。”舒洛本想让蕾米莉亚关闭主动探测，但那样做太危险了，只能先暂时委屈她一下。
一路向前，又消灭了几波埋伏的怪物，两人进入一个长宽百尺、由残缺的石柱支撑的大厅。星彩石恢复原状，因为他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一个蓬头垢面的男法师站在中央，他身上披的与其说是法袍，不如说是破布条。
“即使逃到这里，还是不行吗？”沙哑的声音从男人喉咙中响起。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舒洛冷冷地看着他，“犯下亵渎灵魂的孽行的时候，就该料想到今天被全大陆所不容的下场。”
“亵渎灵魂？呵呵，哈哈哈！”男人枯瘦如柴的身体抽动着，“不，我们才是让那些被压迫，被奴役的灵魂得以释放的人！”
“什么歪理邪说！”蕾米莉亚厌恶地说，“这人果然已经疯了，赶快把他干掉吧。”
“我，山德鲁，刚开始学习魔法的时候也怀揣着如你们这般幼稚的思想。但是，就在这里，我聆听到撒旦的指引，看清了世界光鲜表皮下丑恶的真实！”大厅地板上堆积的骨骸开始活动，组成大批骷髅将舒洛和蕾米莉亚团团包围，而男人继续着他疯癫的话语，“不是我们将它们变成面目可憎的怪物，而是他们本来就有这幅模样！”
随着山德鲁的呼喊越加高昂，骷髅们泛起深紫色光芒，等级全部上升五级，形成的坚实阵型连舒洛都一时难以突破。
“我又做错了什么？那两个人本来就是宫廷阴谋的祭品，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的可怜虫！那些充满怨恨与懊悔，迟迟徘徊消散不去的灵魂是你们一手制造出来的！而我不过是在你们的基础上稍加利用而已。”
“少狡辩了！”蕾米莉亚念颂咒语，一道闪电劈向山德鲁，但被紫红色屏障轻松抵挡。
“弱，太弱了！建立在谎言上的魔法不过是无根浮萍。”听见男人鄙夷的话语，蕾米莉亚心里涌起一阵怒火，但没有继续攻击，转而消灭周围的骷髅。山德鲁的屏障不是普通的魔法护盾，是他铺设在这个空间中的法阵提供的防御，消灭不死生物就能降低它的强度。
骷髅数量越来越少，眼看着将要维持不住阵线，山德鲁骨爪般的手抓紧黑皮法典：“果然有些本事。那么好吧，让你们见识一下我魔法生涯的成果！”晦涩的咒语响起，一股黑烟在他身后成形，从里面缓缓走出身长六尺，身披轻甲的黑武士，它从腰间拔出佩剑，一步步踏来；四个活尸紧随其后，充当其扈从，就好像它们侍奉着曾经的贵族一样。
正如山德鲁所说，这个黑武士是他投入大量心血完成的作品。比起作为炮灰使用的骷髅和活尸，为了最大化黑武士的战力，山德鲁最大限度保留他生前的记忆，还尽可能模拟曾经的生活状态。他的努力是成功的，黑武士完全没有通常不死生物的缓慢迟钝，一个突进，手中双刀朝舒洛砍去。
“铛。”
躲过冲势最强的一击后，舒洛与黑武士拼了一记，剑刃相交擦出照亮黑暗的火花；从剑上传来的力道十分沉重，黑武士果然算得上山德鲁的王牌。
战场的另一端，蕾米莉亚和山德鲁的魔法对决继续进行。山德鲁据有阵地的加持，黑色法球劈头盖脸地朝她砸来；蕾米莉亚左躲右闪寻找遮挡的石柱，寻找反击机会的同时还要防备剩余骷髅的袭击，挨了好几下打。但她必须设法拖住山德鲁，等舒洛解决黑武士与它的活尸扈从。
舒洛的速度比之前在村里击杀兽人时更快，整个人化为一排残影，卷起一片剑刃风暴。那四个活尸不到五分钟就被切成碎块，黑武士虽仍在顽强进攻，但在交手中处于明显劣势，直到舒洛用水面斩切断它的右腿，都没有取得效果显著的命中。
蕾米莉亚的自然祝福加持的长剑不断积累对黑武士的创伤，使其变得越来越虚弱，而山德鲁的阵地失去支撑也在弱化。先前还咬牙切齿情绪激昂的死灵法师面无表情地看着逐渐倾颓的战局。
“果然，我会像撒旦所言，死在这里。”承载着他所有研究成果的黑皮法典掉落在地，猛地燃烧起来，化作一堆灰烬；不死生物们获得的强化效果消失，转眼就被全部摧毁。
“没关系，我不过是先行一步而已。”山德鲁仰起头展开双臂，“撒旦说，杀戮即仁慈，自由即奴役，无知即智慧，他终将在人们无知的呼喊中降临。既然如此，就让我成为这现世地狱的一部分吧。”
死灵法师的身体渐渐融解，无数怨灵从四面八方冲出，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白色风暴。无数的声音骤然在蕾米莉亚脑海中响起，森林焚烧、兵戈相交、血肉撕裂，还有大量凄惨的嚎叫。
“不，不要！”
“救救我……”
“去死吧！”
“我绝不会原谅你们，绝不！”
……
这些精灵语的悲鸣让她知道，这里是精灵王国的遗迹，而这些怨灵则是王国毁灭时惨遭入侵者杀害的冤魂。
舒洛听不懂精灵语，他只觉得非常吵闹。黑武士已经失去作战能力，现在只需要砍下死灵法师的首级就可以了。
“来吧，来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少本事。”山德鲁还在叫嚣。
“如你所愿。”
舒洛正欲上前完成最后一击，忽然听见后面少女的尖叫：“舒洛，别过去！”
那一瞬间，诸多思考在青年脑海中闪过。对面的死灵法师已经失去所有不死生物，魔力也接近耗竭，唯一的威胁是他似乎正在使用某个以自身为代价的邪恶术式；但直到现在也没有魔力聚集的迹象，自己完成斩杀只需要不到一秒时间，不管他想做什么都会随着施术者的死亡土崩瓦解。
但蕾米莉亚的判断是自己无法应对这个灯尽油枯的死灵法师。
舒洛最终停下了脚步，可能是蕾米莉亚魔法师身份的缘故。
刚想开口询问情况，从死灵法师的胸口突然射出一道灰黑色细线朝他飞来；舒洛快速横移，但那灰线居然也不断转换方向。
“目标锁定式法术？”他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能自动捕捉目标的魔法无一善茬，“实在没办法，只能让经过魔法抗性强化处理的内衬挡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舒洛准备硬抗射线时，没发现蕾米莉亚从后面跑来一把将他拉到后面，自己挡在前方用法杖撑起一个淡绿色法阵。
“喂，你……”
但已经来不及了，灰黑色射线已经撞在她支撑的法阵上，顿时所有的怨灵都狂暴起来，将场中那小小的绿色光斑彻底淹没。
怨灵们贴在防护结界外侧撕扯啃咬，前方的灰黑射线还在全力突破，激起大量光点。阵阵剧痛在蕾米莉亚头脑里肆虐，换做平时早该倒下了；但她知道现在绝不能倒下，这灰黑色射线不是普通的法术，而是疯狂之冠，能强行扭曲目标的意识，令其陷入癫狂的黑暗术式。
在外面无数怨灵的增幅下，疯狂之冠的威力会指数级增长，普通的防护手段完全无效，唯一有希望能挡住它的，只有会灵魂守护的自己。
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的悲鸣变得更加清晰，她仿佛回到上千年前，看着曾经繁盛的精灵们在巨人、龙、人类、矮人，还有叛变同族的屠刀下如灰尘般死去，最后族群被逼到少数栖息地中苟延残喘。
“人类的手上沾满了精灵的血！”
“居然会有精灵与人类的混血，简直不可理喻。”
“是时候让他们偿还了！”
少女全力抵抗着这些带着污浊怨念的思想。
山德鲁的脸在灰线上浮现出来，讥笑着：“真是可悲，身为精灵的后裔，竟然反过来保护罪人。总有一天，他们罪恶的剑，会刺穿你的后背，让你们重复那充满悔恨与痛苦的死亡。”
“它们不过是想让凶手付出代价而已，你又有什么理由阻拦？”
“不。”蕾米莉亚挣扎着，挤出最后一丝力量，“或许我没资格对千年前的历史说三道四，前辈们的愤怒也很正当。但是，如果前辈们最后的执念都被你们当作肆意加害的工具，那才是……纵容罪恶，对我们尊严最彻底的践踏。”
山德鲁的脸扭曲起来：“可笑，在成百上千冤魂面前，你算什么东西？被碾为齑粉吧。”
精神压力骤然加大，少女的视野被血色浸染，渐渐沉入黑暗。
一个人对抗整个遗迹什么的，简直是疯了。
蕾米莉亚正呢喃着，忽然发现面前出现了一只手，一只戴着半截深红色手套的右手。
“老师？”
少女恍惚中又回到妮蔻的办公室，魔女靠在躺椅上背对着她：“灵魂与精神是魔法中最不讲道理，最无法量化的部分，可以说全凭唯心。唯一的规律是，舍弃肉体的进攻一方永远处于绝对的劣势，所以……只要你不堕入邪道，只要你的心不出现裂痕，你的精神没有屈服，你就不会倒下。”
身体变成一滩黑泥，完全精神化的死灵法师看见法阵出现了一点裂痕，正自欣喜准备一举突破，不料一股极为强大的生命能量在少女身上爆发开来，硬生生把灰黑射线顶回去一截。
“这是什么？”他的脸因惊怒而扭曲。
柔和的绿光照亮了整个空间，被照耀的怨灵们都平静下来。
“是生命树，我们的家……”
“终于找到了。”
飞舞的绿色光点里，怨灵们纷纷消散，曾经狰狞的遗迹终于透出一丝宁静安详。
“不可能，这个丫头怎么会有生命树的力量！”山德鲁怒吼着，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失去怨灵强化的疯狂之冠连带着他的灵魂一起砰然破碎。
蕾米莉亚仰头栽倒在舒洛怀中，青年抬头望去，几缕阳光从上方被轰出的缝隙照亮黑暗的遗迹；而少女脚边，几株青草正顽强地探出头，绽出绿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