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米你还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少女不知道她具体是什么意思，自己只是有些疲劳，看上去状态差到值得担心的程度了？
“我是说，今天看见这么多死亡和尸体，你有没有感到痛苦，很难受？哦，没有说你心理脆弱的意思，智慧生物目睹同类死亡因同理心产生心理障碍是普遍现象。”
“唔，好像没有。”蕾米莉亚想起来，在银月森林自己愤怒中用闪电术劈死了一队纵火的巨龙教徒。那以后少女确实被一股奇怪的情绪笼罩，那些教徒死亡的场面不时在眼前闪现让她呼吸有些困难，但银月森林的毁灭，洁琳、尤其是母亲的离去对莉亚造成的冲击太大，那种感觉被铺天盖地的悲痛和仇恨所淹没。
那之后，又经过亚法镇、里斯卡村的一系列变故，蕾米莉亚确实逐渐对尸体和鲜血变得麻木，除了她在乎的人以外，看其他人和野兽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精灵少女被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不好，我该不会变成恶人吧？”
“那倒还不至于。其实你应该感到庆幸，如果无法克服心里的那道坎，蕾米你也无法长期在舒大哥身边了，因为他的人生注定充满杀戮和鲜血。”米希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但是，这种同理心是世间善良的根源。它被弱化以后，你想要守护自己的原则和信念会越来越困难。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有足够的意志力。”
蕾米莉亚低着头攥紧小手，这种一不留神就会被黑暗吞没的感觉很可怕，难道自己有变成残暴杀人狂魔的潜质？感情上她很难接受，但今天面对遍地死尸的时候确实少了些痛苦，而那份痛楚是良知的证明。
“哎，蕾米你也不用过于担心。”米希从后面抱住她，“我只希望你遇到想不通的问题不要钻牛角尖，别因为不好意思自己扛着，找舒大哥或者找我都行。”
冰凉的晚风吹起她的长发，莉亚看着前方潺潺流过的河水，问：“那最开始的时候，舒洛和你也会为这个问题困扰吗？”
米希松开手，和她坐成一排：“不清楚舒大哥的情况，但听说他老师很厉害，处理这点小事不在话下。至于我嘛……我们不在乎‘为什么做’，那是神考虑的事情。神来允许一切，所以神来背负一切。”
少女转过头盯着她：“你从远海来到根特是不是……”
米希伸手在莉亚头上揉了一把打断她的话：“哈哈，即使是天真的蕾米，跟舒大哥这么久也会有进步嘛！”
……
根特城城堡区，领主办公室。
奥斯科尔看完艾莉婕紧急发来的报告，抓了抓头发。仅一天时间，第四中队伤亡过半，队长潘特利阵亡；信中表示，第四中队已不再是可用的作战力量。另外，艾莉婕分析战斗情况后认为，城市哨兵偏重治安的训练让他们不适合与大股敌人正面交战，要求从常备军中调出一个连取代现有的队伍。
领主摁灭烟头，喝了口茶，望向办公桌对面墙上的画像沉思了一会，然后开始写回信。艾莉婕作为战场将领，想要确保完成任务无可非议；但领主需要考虑更多层面，尤其是地下情报网趁根特防备松懈时发起袭击的可能性，他们可是有提前准备的弗里镇都敢打。
虽然想占领这座大城市是不可能的，但地下情报网哪怕只破坏一小片街区，来自各个方向的压力将汹涌而至，议会里某些心怀鬼胎的贵族也会借势兴风作浪。
奥斯科尔勉强同意从守军中调出一个排，替换第四中队回根特进行休整。写到这里他的头又痛起来，城市哨兵从建立之初就没有预想过遭到如此重大伤亡的情况，因此没有建立预备役，就算幸存者回来也一时找不到人手去补充。当前可用的方法有两个，一个是从其他中队拆借，另一个是缩短新兵的训练时间；这两个方案看上去都不怎么好。
至于支付抚恤金造成的财政压力倒是小事，有紧急防卫法案，要搞钱并不难。
万般感慨之下，奥斯科尔在回信末尾要求艾莉婕注意控制战损，照这个速度损失下去根特的防御力量将受到严重削弱；当然，奥斯科尔的信也引发了艾莉婕的不满，引发了一次远程争吵。
蕾米莉亚在战斗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听说了这些事。
“舒洛，我们现在还不能回家吗？”少女从厨房拿来几片面包，分给舒洛一大半。
“恐怕很难，不然指挥官为什么让根特那边加派人手呢？”舒洛接过涂着黄油的面包，莉亚的日常服务变得越来越贴心周到了，“而且那位贵族大人此时正发着狂呢。”
米希好奇地问：“那个管家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是这样……”
原来，被杀死的那名叫鲁勒兹的人是维亚切斯拉夫任命的总管，保管着施韦彭堡地下仓库的钥匙；而那个仓库里存放的资料中记载有历年来维亚切斯拉夫利用职权、不能为外人所知的暗箱操作。
以低于国际市场价的价格出售原材料、向供应商施压改变货物交付优先级、聘请布伦纳斯技术人员而不是露西亚本国人进行资源勘探(实事求是地说，布伦纳斯的技术确实比露西亚先进)，乃至私下从布伦纳斯购买武器装组建个人武装，任何一条传出去都会让本已十分脆弱的两国关系彻底破裂。
至于维亚切斯拉夫及其家族的前途更不必说。
米希：“原来是要被抓住小尾巴了，难怪他们一个个都跟上火似的。”
蕾米莉亚问：“重要的钥匙维亚切斯拉夫为什么不自己带着呢？”
舒洛说：“他们想玩一手出其不意，把关键道具放在其貌不扬、行事低调的人身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只有贵族本人和关系最密切的几人，没想到居然泄露了消息。现在回过头看，对方的目的应该不是简单的杀死维亚切斯拉夫。”
米希艾奥说道：“确实，单纯的谋杀即使能一时调动人们的情绪，若我们能找到证据说明凶手是地下情报网，就能破坏他们推动战争的计划。但如果地下情报网把维亚切斯拉夫与布伦纳斯之间的暗箱交易交给女皇卡特琳娜，坐实他的叛国罪和间谍罪，这边将百口莫辩，还会对军队士气造成影响。”
舒洛：“现在就看根特那边作何反应了。我估计啊，奥斯科尔了解情况后，态度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经过一整天的反复拉扯，最后正如舒洛预料的那样，奥斯科尔不再要求把维亚切斯拉夫带回根特；他又额外调拨给艾莉婕一个排的人力，会合后一起前往施韦彭堡取出文件带到根特的城堡区。
维亚切斯拉夫一开始不愿意，因为这样无疑是把自己的把柄交到布伦纳斯手中；但失去仓库钥匙后，他已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些证据留在布伦纳斯总比回到露西亚国内好。
蕾米莉亚听完事件全貌，心情有些复杂：“所以我们是不是在帮维亚切斯拉夫隐瞒罪行啊？”
米希：“不至于吧，对统治阶层，这种密室政治挺常见的，也未必会带来灾难。”
“是么？我还以为让所有人共同参与决定才是好的制度。”
“嗯……应该差不多，历史上全民决策的效果也挺一言难尽的。”
两个女孩都对社会治理不感兴趣，话题重心很快转移到布伦纳斯的特色小吃、根特城里流行的礼裙款式和新推出的化妆品等等。
在弗里镇等待增援就位的一天风平浪静，没有出现任何地下情报网活动的迹象。
来到弗里镇的第三天上午，奥斯科尔、艾莉婕和维亚切斯拉夫之间的反复拉扯终于结束。维亚切斯拉夫勉强同意奥斯科尔派出守望与警备协会的魔法师打开施韦彭堡的秘法锁转移文件的计划，但要求城市守卫必须以他的安全作为优先事项。看来艾莉婕前天不太成功的迂回作战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一支八十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弗里镇向东进发。启程前艾莉婕向他们介绍了新来的城市守卫军官和来自根特城的魔法师，但没有给蕾米莉亚留下多深印象；除了在希姆遇害案中结识的人，莉亚不太愿意和联邦政府打交道。
越往东走，环境越是荒凉。寸草不生的碎石滩中小路蜿蜒而过，左侧有一些退潮留下的盐水坑；除了海浪有节奏拍打礁石的“哗啦”声，周围一片寂静。天上云层开始聚集，偶尔有几束阳光穿过缝隙照在海面上。
时近深秋，从北海吹来的风有些冰凉，蕾米莉亚一边裹紧自己的棉袄，一边抱怨道：“为什么会有贵族把自己的住所建在这种地方啊？”
艾莉婕说：“更多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的原因吧。受到根特对人口的虹吸效应，附近的很多渔业村庄都衰落了。”
经过大半天的跋涉，他们终于来到这座距离海岸两里左右、建在一处小山山腰上的施韦彭堡。庄园坐北朝南，面前是一片地势低洼、面积广阔的沼泽，薄雾萦绕不散。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美”的要素，山上是光秃秃的岩石，山底下是漂浮着腐烂植株的浑浊水面。
庄园里有一个三层住宅，和邻近的几座小楼。建筑整体呈灰黑色，因为大量使用锯齿、尖刺的造型，显得阴森恐怖。
米希：“这这这……当真的是贵族住的地方吗？”
蕾米莉亚：“尽管我和索伦家族有过节，但我还是要说，索伦庄园比这个好十倍不止。”
艾莉婕：“要比也比点好的。施韦彭堡简直是光辉宫的反面，究竟是哪个鬼才设计的？”
莉亚和米希被吓了一跳：“哇，平时一本正经的指挥官竟然吐起槽了！”
“嗯？因为我也是第一次来啊。以前只有维亚切斯拉夫的卫队和他一起，谁知道……”
但维亚切斯拉夫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向庄园大门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