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塞乘船离开，它将带回留在前线的战士们，集结分散在各处的剩余同族一起踏上前途未卜的迁徙之路。好消息是从施韦彭堡中缴获的粮食应该可以帮助它们度过头一个月。
门外的雨滴滴答答落在石板路面上，法雷尔原本居住的破旧塔楼中，舒洛用储藏室里的干柴升起一堆火。蕾米莉亚和米希都在睡袋里进入梦乡，他和迪尔克面对面坐在篝火两端，望着在半空飞舞的火星。
“既然帕塞它们都不在，我想这个问题现在可以问了。”迪尔克开口说，“你们是联邦政府的人吧？”
“嗯？为什么这么问？”
“官员平民我以前都打过交道，你们身上会有一种特殊的气场，和普通人明显不一样。不过你和贵族也有区别。”迪尔克手摸了一下裤兜，“不好意思，还有烟吗？”
舒洛掏出一根卷烟递过去：“你感觉倒也灵敏。我的确和联邦政府有合作关系，但也是在不久以前才知道施韦彭堡的存在。”他大致说了一下施韦彭堡的由来，当然隐藏了关键信息，例如布伦纳斯和露西亚之间的秘密贸易协定。
“难怪他们如此跋扈，原来有外交豁免权，不完全受联邦约束啊。”迪尔克听完理解到问题所在，“在其它地方的贵族行事都不会这么绝，因为他们的生意多多少少还是要依靠当地民众。不过你们的目的是什么？看上去对施韦彭堡的安全不太上心的样子，莫非联邦想要除掉他们？”
“那倒不是，其实近几天庄园背后的山上多出的人就是根特派来保护施韦彭堡的守卫。不过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沼泽地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地下情报网给你们赠送武器——请原谅我使用这个词，但你们极大概率无法承担以市场价购买它们——以及趁你们攻击施韦彭堡时袭击部落，肯定都是计划的一环，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迪尔克想了想说：“我认为只有一种可能。之前地下情报网代表的说法是他们去伏击坡顶上的援军，掩护正面战场；但实际上，我们才是吸引庄园守军注意力的工具，真正的门道恐怕还是在另一边。”
“你再想想，那个位置最近是不是发生过一些事情？比如，修建什么设施？”
“嗯，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大半年前施韦彭堡征召了很多民夫，好像在山丘顶部搞一个大工程，持续两个多月，挖出的土填满了好几个山沟。奇怪的是，那么大的动静之后那里居然没有任何变化，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难道单纯就是想折腾本地居民给自己吸引仇恨？”
迪尔克侧面印证了汤姆的话，施韦彭堡里的内奸提前作好了布置，山上的营地是他们为城市守卫准备的场地。艾莉婕他们的处境很危险，但他现在尚缺乏令人信服的证据，并且情报来源也很难解释。
明天去地下情报网所在的据点走一趟，一切都会明朗。
“你不想回原来工作的地方吗？以前的生活环境比这里好很多吧？”
“确实。”迪尔克躺在干草垫上吐出一团烟，“我辞职的时候周围的人都不理解，他们一直削尖了脑袋想和贵族搭上关系，而护卫队长是最适合没有血统的人进入上层社会的渠道。但是我不喜欢那些地方，无论身份多么尊贵也不得不戴着面具生活；甚至在家庭中面对妻子儿女也是一样，不过是把一个面具换另一个罢了。如果待得久了，你会忘记自己是谁，原本想要做什么，最后灵魂变成一堆面具的组装体，而那些面具不过是为迎合他人的需求捏造出来的而已。”
“但在家乡，尽管吃穿住行比城市差上好几个档次，我却能感受到浮华表象下没有的东西，真诚与纯粹。贵族举办的宴会再丰盛也不过是拉关系的幌子，本质上还是冲着利益的交换；而我刚回来，桑瑞拉大妈请我吃那锅炖肉的时候，她真的只是想让我开心而已。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觉得，这个地方才是我的归宿；就算如今它已不可能回到从前，我也要做到有始有终，给自己一个交代。”
舒洛微笑着摇摇头：“你就是被直觉害了。换稍微钝感一些的，现在搞不好已经过上成功人生了。”
“或许吧。以前嫉妒我位置的人不少，但我却不认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师傅也说过，与斗气的相容性越好，往往越能感知到世界的本真；世俗的名利只会蒙蔽人的心智，所以历史上向来只有强者成为国君，而没有国君成为强者。”
“我一直看不上他们鼓吹的什么高贵血统。”迪尔克又坐起来，“但你们中那位银发的姑娘，说不定的确是先天贵人。”
“为什么？因为她一直抱怨条件太差？”
“哈哈，她以前多半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但这不重要，我的意思是她背负着一个很大的秘密，但那个秘密具体是什么应该连自己都不清楚。”
舒洛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这家伙，应该去大神殿鉴定一下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能力。”
关于世界上是不是有命运这种超越理性的概念，舒洛以前不以为意；他一直秉持可知论，世间一切都可以用计算和规律推演出来。但和老师齐松明在夏国各地经历了一系列令人难以置信的离奇事件后，舒洛也有了些许动摇。
的确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仿佛可以跨过推演的过程，直接触碰到冥冥之中难以描述的丝线一样，感应到世界的本质。这种能力无法描述，难以解释，既不来自于血脉，也不能由后天训练习得，但确实存在。
迪尔克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我不太清除你们具体是什么情况，但你今后在她身上多放点心应该会比较合适。”男人打了个哈欠，“呼，不知不觉这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要去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没事，我后半夜会眯一会。”
“是轮流守夜吧，你们的纪律性倒还挺强。那我先睡了。”
火堆失去添补的木柴渐渐熄灭，塔楼中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绵绵雨声。
……
“现在几点了？”
舒洛睁开眼睛，发现天色已经大亮，蕾米莉亚正坐在旁边望着自己。
“快九点了。我听说你很晚才睡，早上特意没有叫醒你。”少女递来一块饼干和一瓶清水，“哼，你是不是又在偷偷和别人讨论关于我的事？”
“你那边八字还没一撇呢。先找到你老师，然后再谈别的。”舒洛咬一口干粮，喝了口水然后说，“收拾下东西，把迪尔克叫来，我们马上出发。”
没料到莉亚倔强地拉住他的手：“不行，你先把饭吃完！别的事情我们会想办法的。”
“嘿，你的胆子怎么突然变大了……”
这时候米希走进来：“舒大哥你就听她一次吧，饿着肚子怎么战斗啊？况且，都怪迪尔克嘴不严，刚才把昨晚的事情捅了出来，莉亚因为没有被安排守夜职责感觉自己被边缘化了呢。”
少女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嗔骂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原来是这回事。”舒洛笑着揉了揉蕾米莉亚的头发，“放心，怎么会把你当外人，只是人因自己擅长的领域不同各有职责而已。”
“那你是觉得我连警戒的任务都做不好咯？”
“你的应战能力一直很差吧？”
米希咳了一声打断他们的话：“舒大哥，这我就要说你了。你明知道蕾米战斗技巧不行，但又不愿意给她实战积累经验的机会，那她就永远无法获得成长了呀！没有面对致命威胁的时候，你应该试着让她承担一点风险，还是说你准备保护蕾米一辈子？”
“嗯……要不这次回去以后，给她安排一些特训？”
听到这里，蕾米莉亚反而慌了：“喂，我可受不了你们那种强度！”
说笑了一会，迪尔克也走进大门：“不错的预兆，今天没有下雨，在泛滥区已经算是好天气了。帕塞为我们准备的船停在北面的泊位，收拾妥当就动身吧，不管是物理还是心理层面都要做好面对前所未有的强敌的准备哦。”
离开部落的时候，把部落中能带走的物品装船的蜥蜴人在岸上朝他们挥手，作最后的告别，迪尔克则站在船上高举双臂回应它们。用他的话说，尽管结局惨淡，这段神奇的经历将成为他人生不可磨灭的部分。
这些亚人并不是无法沟通的怪物，它们不过是落后了人类几步而已。
“在接近之前，我给你们简单介绍一下那边的情况。”等亚人部落在视野中消失不见，迪尔克坐下来说道，“一座半掩埋在山体中的神庙，历史应该要比我们刚才待的地方还要久；面积很大，整体结构十分复杂；好在地下情报网使用的部分不多，把你们带到地方头目面前应该不成问题，就是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蕾米莉亚问：“你攻击施韦彭堡以前可是战意高昂，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没信心？”
“哈哈，这么明显吗？说实话，地下情报网给我的威胁感比施韦彭堡的家丁更强；但具体也解释不清楚，毕竟我就是靠直觉活着的人嘛！”
少女只觉得一阵无语：“天哪，这家伙不会把我们带沟里去吧？”
舒洛：“不用担心，迪尔克的直觉是有说法的，或许是一种天赐能力。”
“咳咳，还是过于夸张了些。”男人有些不好意思，“至少在你眼里，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应该不算什么。施韦彭堡里有一个女战士，非常强悍，我和帕塞加起来也只能勉强过一下招；但舒先生的实力应该要更胜一筹？”
蕾米莉亚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其实舒洛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和艾莉婕交手过，平时点到为止的切磋并不能反应真实情况。但精灵少女就是默认了舒洛最强，或者说没有他对付不了的敌人。
“我和她大概平分秋色吧。如果你认为敌人已经强到超出可以应付的范围，应该立即切换到撤退预案。”
“不用担心，我可不打算死在沼泽里；今后还要去找帕塞他们聊聊呢。”迪尔克说着低头看了看摆在船上的甲胄，那是帕塞送给他们的。尽管完全派不上用场，舒洛还是收下了，因为它们寄托了亚人们的友谊和心意，在这个大陆上恐怕比稀有的附魔装备更加宝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