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港口，一行人前往库兹涅佐夫的住处。实际上，那家伙现在就住在米希搬到鹰眼酒馆之前的那家小公寓里，他自己却不愿意一起过来，说什么这里距离水手行会更方便。
半路上，蕾米莉亚问：“舒洛，你有办法解决他们的问题么？”
“没有。”
“哎？”她没想到舒洛否定得这么干脆，要知道以前不管什么情况他总能冷静高效的应对，以至于少女现在都有些放弃动脑思考的倾向了。
连舒洛都无法解决的问题，那该有多严重？可是看奥斯科尔他们的表情，事情并没有恶化到那种程度啊？
“这是卡梅伦帝国针对布伦纳斯的弱点推进的阳谋，不像单纯打信息差和时间差的阴谋，很难破解。”
“阴谋，阳谋？”莉亚疑惑地眨眨眼，舒洛一旦使用夏国语言无不十分晦涩，难以理解。
“可以这么粗略地理解：阴谋是整体力量比敌方弱，不得不用一些特殊手段制造信息差和时间差，趁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在局部集中力量取得优势而破局，本质上是试图用短期因素撬动长期趋势，夏国哲学称之为‘逆势’。而阳谋，是我方整体实力比敌人强，然后在巩固已有优势的基础上分析敌人的弱点进行打击，让优势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压死对手，夏国哲学里叫做‘顺势’。两者的关键区别，在于阴谋对应的是暂时的、局部的破绽，而阳谋利用的是长期的、根本的‘弱点’；破绽可以用人的智慧弥补，但弱点不行，因为弱点是源自事物本质的存在，要否定弱点，必然否定事物本身。”
米希：“虽然听不太懂，但我好像能感觉到一点。举例来说的话，索伦家族和暗精灵在根特城的活动是阴谋，因为他们不敢与根特政府公开对抗，只能躲在暗中，只要揭露他们的行为和目的，他们只能灰溜溜逃走。但卡梅伦帝国则反了过来，现在是布伦纳斯无法在公海上与皇家舰队抗衡，想要继续维持与极北之地的贸易线的话，我们就不得不用隐蔽的手段；但从根本上将这些办法只能暂时缓解危机，卡梅伦帝国的海上霸权一日不破，布伦纳斯的资源困境就不会消除。”
舒洛点头：“可以这么认为。现在我们要面对的是‘势’，或者换你们容易理解的词，‘底蕴’。卡梅伦帝国三百年来不仅建立了空前强大的庞大舰队，领地遍布大陆各处，更是掌握了几乎所有关键的海路控制权，在资源积累上根本不是布伦纳斯一个崛起不到半个世纪的新兴国家能比。所以，即便开战以后布伦纳斯军队取得的战绩还不错，也无力改变整体的不利局面。”
上周蕾米莉亚养伤的时候，伦斯费尔德来酒馆喝酒，和舒洛讨论过这个问题。在“旋风”行动失败，战前“快速迫使郁金香共和国退出战争，再集中力量挥师向东击败露西亚帝国”的谋划破产以后，为解改善两线作战的不利态势，最高军事联席会议有小部分人提出与露西亚帝国讲和。
这个提议很快遭到其他人的猛烈抨击而作罢，但也暗示出布伦纳斯如今状况或许比表面上严重得多。事实上，克卢格在获得卡维兹帝国一个不满编兵团的指挥权后没有选择将他们派到东南方正与阿列克谢麾下的露西亚第一、第二、第三兵团血战的克罗斯诺要塞，而是在更北方发起新的攻势，除了吸引露西亚军注意力以外，藏在桌面下的目的是夺取露西亚西部边境的铁矿矿藏，实现以战养战。
伦斯费尔德认为，现在卡梅伦帝国和郁金香共和国士气高涨，在重创他们的军队主力之前很难争取到可以接受的和平条件；至于露西亚帝国，它的国内情况一直是无人能窥的黑箱，女皇卡特琳娜更是独断专行，几乎无法用常规的逻辑理解，即使达成协议，效果也不会长久。
归根结底，还是要回到“打”。
至于布伦纳斯陷入两线作战的原因，就不得不提联邦对卡维兹帝国在近东巴纳特地区扩张的近乎无条件的支持导致与露西亚关系破裂；但这件事在联邦议会上一向是禁忌，由于布伦纳斯和卡维兹两国从民间到皇室的密切渊源，不管谁提出对支持的质疑都会引起激烈反应。
历史的惯性过于强大，即使超脱世俗的圣域也无可奈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库兹涅佐夫提前在公寓大门等着他们。听完在港口的情况，他说：
“老舒的看法是对的，不管再怎么自称海上好男儿，人终究是活在陆地上的生物。维持船员生存能量和蛋白质或许可以通过钓鱼获得，但海水却不能喝，修复船体损伤需要的材料和工具也只能在陆地上获取；不仅如此，长期在海上航行，封闭狭小的空间会让船员的精神状态出现各种问题。他们一定会在陆地上留有蛛丝马迹，需要我们尤为关注的，是沿海小城镇的黑市；那些地方在政府监管之外，是获取补给的最佳途径。”
库兹涅佐夫带他们来到冬灵酒馆；尽管装饰朴素，这座三层建筑与码头街旁边的低矮房屋至少显得较为宽敞明亮。
他抬手指向大堂中坐在四张桌子旁、皮肤被海风吹得粗糙、留着长长胡须的二十五个矮人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们是格林·灰风和他手下的矮人们。他们前些年经常在浮冰海湾跑货运单，海上航行经验非常丰富。我预料到不久的将来很可能会前往极北之地，所以提前为你们挑选出这个班底。不过，每个月必须给他们支付总共100金币的报酬，另外还如果要增加装备的话也需要我们出钱。”
蕾米莉亚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太自行其是了些？反正钱不是你出对吧？”
库兹涅佐夫稍微露出一点惊讶：“嗯？我感觉对老舒来说，这点支出算不上什么。”
“喂喂！”为首的矮人，格林·灰风，敲了敲自己腰带上的金属扣，“如果连这点投入都婆婆妈妈舍不得，怎么可能成就大事业？要知道能雇佣到我们是你们的运气，现在什么情况你们自己也清楚，根特的水手协会里敢穿过战场前往极北之地的人寥寥无几，你们找别人也没用。”
“哦。”舒洛微微点头，“你们是从博滕区来的？”
“咦，你怎么知道？”灰风吓了一跳，这点他甚至都没有对库兹涅佐夫提起过。
“没什么，猜的而已。”青年微笑着，其实不难推测，愿意去极北之地的人少不是因为航路有多危险，毕竟浮冰海湾的海路经过数百年的探索已经非常完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战争，各个船队害怕自己成为卡梅伦皇家舰队炮下的牺牲品，退一步说，遇到私掠海盗也足以伤筋动骨。只有足够强烈的动力能克服这个门槛，而最合理的可能性就是家乡情怀；再加上矮人世代以采矿和冶炼作为主要产业，那么在极北之地的矮人部落自然而然会聚集在矿区博腾。
舒洛对库兹涅佐夫的擅自安排有些不满，不过想前往极北之地，一群技艺娴熟的水手的确非常必要；紧急情况下米希艾奥可以用真实形态带他和蕾米莉亚在海域中穿梭，但她可以携带的人和物品都有限，一旦中途遭到敌人截击形势就会变得很糟糕，因为他和蕾米莉亚在水中战斗力会大打折扣，到时候压力全在米希身上。
考虑到以上因素，舒洛决定先按原定计划顺水推舟，看看这些矮人能发挥什么作用。不过今后要抽时间敲打一下雅科夫，性格单纯直接藏不住事的矮人还好，如果换成人类，对方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其动机就得好好考究一番了。
即使是矮人，他也会暗中留意灰风他们的行为，观察是否有可疑现象。
不过就今天而言，是一次普通、热闹的见面会。吃完午餐，格林·灰风向三人介绍了船只和船员的基本情况，他们的船现在位于根特港口的停泊位，维护和补给补充工作已经接近尾声，矮人水手们也状态良好，预计一周后就可以完成出航准备。到这里灰风话锋一转，称近期埃兹比海盗团异常猖獗，从根特港驶出的商船无一逃出它们的魔爪；至于本该护航的布伦纳斯公海舰队，现在已经变成只存在于纸面上的东西。
“他们肯定不会是从极北之地的海岸出发，而是在海中的岛屿，甚至在海湾南岸有行动基地，否则不可能有如此高的行动频率。”灰风说道，“在出海之前，要么想办法找到埃兹比的藏身处干掉他们，要么强化船的动力组件，如果可以达到每小时10里，就可以用速度甩掉。”
“在魔法动力炉的消耗面前，给你们的工资只能算零头。”舒洛早已对各种方案的可行性心知肚明，“我们短时间内没有出海的计划；除了工资以外，我再给你20枚金币，用于强化船只的武器和防护。在合适的时候，我们的船会同布伦纳斯的运输船队一起前往极北之地的图温凯港。”
这点倒在矮人们的预料之内，图温凯港是极北之地南岸规模最大的中立港口；东面的维索茨克港在露西亚军队的控制之下，而西面特库阿波港的外围海域有危险的漩涡和暗礁。
“我知道了，有可能和卡梅伦海军遇上吧？那的确要加几块装甲板了。”
舒洛还不忘提醒他：“记得把账单留下来，我回根特的时候要检查。”
他把沉甸甸的六袋金币递给灰风的时候，莉亚眼睛都直了：“哇，我都不知道我们有这么多钱！可恶，为什么我想买个包包都不行啊？”
因为舒大哥这是在投资，你那纯粹是挨宰受骗。
米希心中暗暗揶揄，她在心态上游离于人类社会之外，那些奢侈品没有吸引力；但对从小在人类社会长大的蕾米莉亚来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