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颠簸来到海畔的米尔诺,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幕上的群星向寂静的城镇洒下点点微光。所有房屋都门窗紧闭,偶尔有灯光从窗户后隐隐透出;空荡荡的街道上,两边的路灯灯杆因缺乏保养严重锈蚀;上面的灯座不翼而飞,或许早在很久以前就变成了黑市上的商品。
接着褪色的路牌,一行人找到当地最大的旅店,海鲨酒馆。尽管名头不小,海鲨酒馆放在根特也只相当于在不甚发达的东区中随处可见、由住宅改建而来的普通旅店,规模还没有他们的鹰眼酒馆大,更不用说市中心作为根特牌面的翡翠叶大酒店了。
一个上唇蓄有胡须的男人坐在柜台后面,正借着烛台光亮看一张羊皮纸;听见门口传来响动,他急忙把羊皮纸塞进抽屉里。
“你好,请问各位是想要喝酒还是住宿?”
走进挂着两排利齿状门匾的酒馆大门的刹那,一股盐、酒精、铁锈和汗臭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蕾米莉亚下意识抬手遮住口鼻。几个稀稀拉拉坐在大堂里喝兑水酒的人刚才还在窃窃私语,察觉到他们后投来打量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舒服。
舒洛走到柜台前,扫了眼上面的价格表,扔出两枚金币:“开三个房间,再来三杯麦酒,一杯盐糖水,两盘面包和一份烟熏猪肉。”
“我这就通知厨师开始制作。”
男人站起来,走到过道口摇醒在板凳上打瞌睡的侍者,叫她拿出四份餐具。四人围着一张空桌上坐下,少女朝旁边看去,此时那些水手打扮的客人又继续喝自己的酒,但不时偷偷瞥向这边。
她悄悄伸手拉了拉舒洛的袖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和里斯卡村那时候一样……”
他却只是说:“是吗?可那时候是我和安东尼奥最先察觉的;要不是他率先发难,你可能都中招了。”
“讨厌,就是因为有那次教训人家才格外小心嘛!”
米希和大副都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哦,只是一件我和莉亚在露西亚的一件小事,和现在没什么关系。”
舒洛解释着,这时候侍者端来四杯饮品和两盘面包,他给蕾米莉亚使了个眼色,用斗气传音道:
“你看看这些食物有没有问题?”
“哼。”莉亚不满地嘟着嘴,他的表现像是认为她的关心很多余似的,但少女还是尽职地用探测术寻找异常。很可惜,无论是酒、面包还是后面端上来的猪肉,都没有任何问题,让她颇受打击。
看来那次的经历不会那么轻易重演,但蕾米莉亚坚持认为自己的感觉没有错,这个海鲨酒馆有问题。
心不在焉地吃了饭,坐在柜台后的男人,也就是这家酒馆的老板,把他们带到三楼准备好的房间前,分发完钥匙后就转身离开。住宿条件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优点,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床单和被褥上遍布各种颜色的斑点和污渍。
“呣,这是能住人的地方么?”蕾米莉亚皱起秀眉看着颜色可疑的床铺,再推了推摇摇欲坠的门锁,很难想象是多厚的脸皮让老板好意思收住宿费。
舒洛也觉得这里的条件一言难尽,干脆掀开床被,直接把空间戒指里的睡袋铺在床上。收拾好以后,他才对蕾米莉亚说:
“刚刚其他人都看着呢,你不想我们刚来就被赶出去吧?”
“哦哦,我只是觉得这里的氛围很奇怪而已;你说,这些人会不会是汤普尼的爪牙呀?”
舒洛靠在椅子上:“每个人都有嫌疑,但要下判断还需要更多证据。你觉得刚才和里斯卡村那次,是在哪个地方很像?”
“你没发现么,那些人一直悄悄盯着我们,彼此都不怎么说话的。”海鲨酒馆在各种意义上让她不适。
舒洛点头,虽然不一定能想明白,莉亚的感觉一直非常敏锐。酒馆本该是各路人马混杂的地方,酒精驱使下吵闹乃至斗殴是家常便饭;新客人的到来会引起一些关注,也绝不是刚才欲盖弥彰的样子——舒洛特意数了下,他们进入酒馆时里面除了老板有三桌七人;到吃完饭上楼约一个小时时间里,这七个人没有一个离开,也没有别的客人下楼或从外面进入。
至于这些人的行为就和少女说的一样,偶尔喝一口酒,低声交流几句,然后僵硬地把目光投向这边;其实这种表现舒洛再熟悉不过了,以前在夏国刚刚入伍出外勤时,尚是新人的他执行监视任务也是这样。
“对吧,我的预感不会有错。”蕾米莉亚得意地说,“要不要通知一下他们,不然万一出事就不好了。”
米希和大副住在左右两侧的房间,舒洛本来认为基本的警惕性他们应该是有的,但想了想还是敲门提醒一句;两人只是“哦,知道了”,毕竟有毛球打预防针在前,大家的神经绷得都比较紧。
少女用法杖在门上绘制了一个魔法锁,才关灯钻进睡袋。窗外的海风吹过当地居民晾在巷道上方的衣物夹带着浪花拍在岸上的潮声传进房间,蕾米莉亚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舒洛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有我在。”
她将裹在睡袋里的身体靠过去,安心了些,合上双眼进入梦乡。
不知道米希艾奥和库兹涅佐夫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这一晚,但直到第二天早晨,并没有任何突发事件发生。四人吃完早饭,在大副房间里讨论接下来的计划。
米希:“听那个毛球的说法,我还以为这里是暴徒横行、遍地尸体的可怕地方呢,现在看来蛮平静的嘛。”
“是很平静,就是有点平静过头了。”库兹涅佐夫指向门外,“我刚刚在院子里看了看,整栋楼接近三十个房间只有十二间有人;要知道,这里是城里最大的酒馆兼旅店,对比你们自己的酒馆,你们觉得这点入住率正常吗?”
蕾米莉亚:“呃,虽然我也有异常的感觉,但这里毕竟是小地方,人气比大城市低也算合理吧?”安稳度过夜晚后,她心里的忧虑消散了很多。
舒洛拿出地图:“今天我们分头调查,重点关注汤普尼和阿玛尔帮派——当然你们不要直接问,要学会旁敲侧击。”
大副留在酒馆附近的市区,米希负责南部城郊的伐木场,而舒洛带着蕾米莉亚前往海岸,那里是走私活动最集中的位置。
由于米尔诺附近的大陆架深度很浅,只有二十多尺长的舢板和小渔船在这里停靠。渔民们带着渔网和钓竿出海的同时,工人也开始在码头附近海滩上的盐田工作;他们收集海水蒸发后留下粗盐,送到位于镇东的制盐厂进行下一步过滤、筛选,由此生产出的食盐是格拉伏宁根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一位制盐工在闲聊中告诉舒洛,制盐厂一直以来都归统治格拉伏宁根的卡列斯家族所有;地区领主斯帕德·卡列斯伯爵是工厂名义上的老板,但实际运作更多时候由他的弟弟埃里克·卡列斯进行管理。
格拉伏宁根是一个贫瘠的地方,传统的渔业和伐木业不仅充满危险,产品也只能在市场上作为原材料低价出售,所以很多人放弃原来的生计来工厂做工。
“制盐厂装得下这么多人吗?正好最近我有一位朋友生意遭受挫折,想搞一点钱,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舒洛丢给他一枚银币。
“唉,我要是有那么硬的后台关系,就不会在这里而是直接去当监工了。”工人虽然这么说,双手却握着银币不愿放手,“但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考虑加入阿玛尔帮,他们在大幅扩张人手,或许会有机会;只是……”
少女催促道:“别卖关子,赶紧说,不然我把银币拿回来喔。”
工人不安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这里才小声说道:“他们招募的目的是为了攻击格拉伏宁根的其它帮派,垄断这里的物品交易市场。在前一周,阿玛尔帮与南特帮、海洋联合会之间连续爆发十多起流血事件,后来他们把后两者驱逐出去,在米尔诺取得一家独大的地位。不知道冲突什么时候蔓延到格拉伏宁根另外两座城市,你们要去的话说不定会被卷入帮派混战之中。”
蕾米莉亚:“在街道上开打?警员都不管的吗?”
“唉,谁不知道阿玛尔帮现在就是汤普尼的狗腿子;要不是他们和治安巡逻队沆瀣一气,长期维持的势力平衡也不会被这么快打破。”
舒洛微笑着说:“听起来你对阿玛尔帮意见不小,是不是你们曾经有过利益纠葛?”
工人张了张嘴,脸色变换数次,才带着结巴的语气说:“也不是那样,在格拉伏宁根生活,与黑帮打交道是不可避免的事。”
离开晒盐场,青年若有所思:“看来米尔诺的居民要倒霉了。”
少女问道:“不是已经打完了么?”
舒洛解释道:“想要约束一个组织,要么靠政府监管,要么靠别的与它同一个生态位的组织;现在阿玛尔帮得到领主家族的纵容与支持,又排挤了其余的竞争对手,下一步自然而然是从当地人身上收保护费榨油水了。黑帮这种东西有时候是会出于维持基层秩序的需要做一些公益工作,但他们可不是慈善团体,最终还是要回到羊毛出在羊身上。”
蕾米莉亚:“难以想象,布伦纳斯竟会放任这样的地方不管。”
“社会的形态多种多样,根特只不过是其中一种而已;每个地区采用什么治理方式,只能由当地的经济条件决定。想在格拉伏宁根复刻根特那样的大政府是不现实的,就这点可怜的收入,连雇员工资都开不起;也因为这个原因,卡列斯家族才会把很多具体事物外包给民间组织。”
……
“原来如此,他们会把本帮派的标志喷在住宅或围墙上标识领地。那么这个位置应该曾经是海洋联合会的地盘……”
太阳逐渐沉入西面的地平线,闲逛了大半天的库兹涅佐夫正准备回旅店,转过巷角看见四五个面色凶恶的壮年男人正用生铁砍刀将一个墙壁上的标记挖下来。等他们离开后,大副走过去把洒落在地的碎片拼起来,颜色和样式正好符合昨天毛球展示的海洋联合会的纹样。
“明明对手已经被赶跑了,这些人还在做无用功,真是……”库兹涅佐夫正打算尝试寻找海洋联合会留下的线索,不料那群暴徒居然又折返了回来。
“哈,他们果然没有死心,还敢搞小动作。小子,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暴徒们不分青红皂白,举起手中的砍刀和狼牙棒冲来;大副本想后退,巷道那头也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啧,看来是拿我开刀……不对,恐怕是多管齐下。”
心中的预感终于落地,库兹涅佐夫主动迎上去,一个灵巧的侧身躲开下劈砍刀的瞬间,右手掏出兜里的左轮手枪顶着暴徒首领的胸口扣动扳机。
“砰!”“砰,砰!”
暴徒首领的后背炸出一个血洞,大副将他的尸体当作挡箭牌格住后面的狼牙棒,又连续两枪,分别打在两名暴徒的颈部和前额,喷洒的鲜血糊得最后的人满脸都是,急忙伸手去抹。
趁他还没有恢复视野,库兹涅佐夫一边装弹一边用手肘狠狠打在他的太阳穴上,冲出窄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