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织看向米希的左肩：“如果我猜得不错，是十字形伤口吧？”
“唉，你怎么知道？”刚刚位为她祛除诅咒上药的时候莉亚就注意到，米希左肩上的创口由两条互相垂直的直线构成，中间交错的一点极深，直接贯穿到背后。
织微笑着说：“因为我就是跟在田中踪迹后面过来的嘛。这家伙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能屡立战功，大部分得益于他在天音寺学会的秘传十字枪枪法；传说中创立这套枪法的人是北道群岛古代的大英雄，曾经以一杆长枪扎穿了有一座小山那么大的蜈蚣——不管里面有多少夸张成分，和他正面交手后你应该知道田中的实力了。”
米希点头：“嗯，他的斗气极为凝练，收放自如，常态防护几乎起不到阻挡作用。”
“那是当然，这套枪法的名字可是‘无双’，我也不敢和他硬碰硬的。”织接着说道，“回到刚才的话题，那位阴阳师告诉松井，田中昏迷不醒的原因是识海受到损伤，如果不用特殊术式修补，他只会随着身体的衰弱慢慢死去。别无他法的大名接受了阴阳师的交易，阴阳师将田中带走之后又过了两个月，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田中真的醒着回来了！”
舒洛皱起眉头：“交易的条件是什么？能确定那个人是真的田中而不是他人易容伪装的吗，他的行为有没有出现异常？”
“前面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关于是不是真的田中，至少松井这么相信，尽管其余家臣多少有一些违和感；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偶然打探才知道很多人有和我一样的想法……怎么说呢，田中的性格倒也没有大变，但和他接触时总能感觉到微妙的不同。”
“不过这种局面没有持续很久。大概两个多月后的一天，我奉命从宫崎采购矿井设备回来……”
……
“合同总算谈妥了，接下来就等对方把货运到港口，接下来就交给石矿行那批人得了……真是的，为什么我会被派这种工作啊？他们明明知道我对商业生意毫无兴趣，还让我们去和老滑头奸商玩谜语。”
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两个年轻女人正向北走去。她们其中一人留着如瀑般的黑色长直发，弯弯细眉下眼睛的比例比常人稍微大一些，水灵中眼波流动，脸部丰满圆润，身穿裁剪得体的和式长袍，有一种大家闺秀的华贵气质；而她旁边的一位，却是及肩短发加上轻便灵活的外套和长裤，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
“呵呵，父亲大人应该是想锻炼一下你这方面的才能嘛，毕竟织你平时很少参与交际呢。”长发女孩微笑着安慰道。
“哎，那种事情最麻烦了，反正我以后也不打算做官。”周围山丘的形状渐渐熟悉起来，织知道快要到村子了，“对了，春菜，田中最近还好吧？”
长发女孩春菜是当地大名松井的女儿，同时也是府中大将田中的恋人，可以看出松井对田中有多么器重。只是这次不知道受什么驱使，松井不惜让春菜同行，也要把平时只想宅在家里的织派遣到南面和国的主岛上谈生意。
在织看来这纯属本末倒置，论交际礼节春菜比自由散漫的她强无数倍，实际上自己不过是充当护卫而已。
难道说大名真有提拔自己的打算？还真是难得呢，竟然会注意到我这种存在感稀薄的人。织心里想着。
“也还是那样子吧，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春菜低下眼眸，“可是，田中回来以后，我一直觉得他有秘密瞒着我，我和他说话也经常心不在焉；虽然他反应过来后会道歉，但我们的关系还是比以前疏远了些……嗯，或许是我太敏感了吧。”
“多半是那个叫司马无邪的阴阳师搞的鬼，我看他面相就觉得不是好人，偏偏装出一幅和善亲切的样子。”
春菜急忙说道：“请不要这样说司马先生，再怎么说他也是田中和松井府的恩人，要不是他田中现在说不定已经……”
“好好，我知道，只是我们两个之间说说而已，你看在你父亲面前我是从来不提的。”织把路上的小石块踢到右边的河沟里，“但让司马无邪在村子里设置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咒真的合适吗？哪天你和大名好好说说吧，至少在把那家伙的来历搞清楚之前，基本的防备还是要有。”
“可是，整个北道岛上去过夏国的人屈指可数，我们也没办法呀。”
织笑了笑：“应该没那么麻烦，司马无邪大概率只是化名，从动作、口音上看，那阴阳师是不折不扣的和国本国人。”
春菜却不太相信：“父亲说司马先生夏语没有任何口音，对夏国也十分了解，他只是在和国修行了几年而已。”
“是这样吗……单纯从外貌上区分和国人和夏国人比较难，以后得从他的社交圈子入手了……唔，感觉好麻烦，但必须去做呢。”
天上的厚重云层渐渐黑了下来，她们不得不拿出提灯才能看清方向。织感到有些异样，到这个位置应该很容易看见村庄广场上的篝火火光才对。
“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怎么会呢，这一带我从小到大走了十多年呢，不可能认错。”
两人正踌躇不前，前面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春菜举起提灯照去，几个浑身是血的村民正踉踉跄跄地跑来，其中一个她们认识，是给松井喂马的伙夫坂本。
“大小姐你们回来了？刚才村子突然遭到大批化生的袭击，大名和很多家臣被围困在府邸里，请赶快救救他们！”
一个村民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坂本在他脑袋上用力敲了一下：“蠢货，你是想让大小姐也一起陷进去吗？听我的，二位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直到那些魔鬼再也找不到为止。”
织：“化生？魔鬼？究竟是怎么回事？”
坂本回答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前不久天空忽然变黑，大量黑色怪物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见人就杀，我们二十多个人一路跑到这里就只剩下四五个，别的人要么往西边走了，要么已经变成怪物的食物了吧。”
织一时没回过神，虽说她以前也有一些诡异的经历，但都只有单体怨灵层次；这种大规模袭击还是第一次听说。
妖魔鬼怪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作为吓唬小孩子的工具，要是它们真的大量出现还攻击人类聚居点，即使权力分散的和国也必然会出手遏制。
不管事实究竟如何，村民们身上狰狞的伤口真实不虚，织想暂时在外侧悄悄观望，但春菜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你说什么？田中还在里面吗？”
“是的，大名宅邸附近的怪物最多，里面的人一个都出不来，只能就地坚守……唉，希望他们不会和我们一样遇到化生直接出现在屋子里的情况吧。”
听到这里，春菜再也忍不住，径直向村落的方向跑去。
“喂，你疯了？”
织追在后面没好气地喊着，但恋爱中的女性几乎没有智力可言，尤其是听到爱人身处险境时。不过春菜终究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闺中女子，当跨过一道无形的界限，头顶出现一轮血色弦月，耳边响起沙哑的非人嘶吼，她的双腿很快打起哆嗦。
“你是真想让松井家绝后是吧，现在大名的直系后代就只剩下大小姐你了！”
春菜握紧小小的拳头：“可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作为大名的女儿，不能只是冷眼旁观……哪怕只是给大家打打气，也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行。”
“大小姐的意志与品德令人称赞，但此时还是尽快离开微妙。”旁边闪出一个人影，把春菜和织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位脖子上挂有一圈木制念珠，身披灰色袈裟的光头男子。
“衫原大师？”织松了口气，衫原是天音寺的主持，也是教授田中十字枪法的人，为人清正廉直，一身武艺更是卓绝，有他在面对怪物的底气会充足很多。
“阿弥陀佛，这是贫僧的罪过，早知道会发生如此惨剧，在那个妖术师出现的时候就该将其抹杀。”衫原双手合十，“但事到如今，想要救出大名已经很难了。唉，可怜松井以为自己遇到了救星，其实那是他的索命人啊。”
织：“大师，你知道司马无邪的底细吗？”
“不知，但贫僧能看出那人身上缠满了业障，只有杀人无数的魔头才会如此庞大的孽力。但之前他是大名的座上宾，就算我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因此贫僧打算从他布置的符阵上寻得一些证据……真是惭愧，贫僧对阴阳道知之甚少，如此恐怖的符阵竟不能看出端倪。”
“咕噜噜……”
他们说话间，浑身缠绕着黑雾的怪物群体感应到生者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除了活尸、骷髅等传统不死怪物以外，最让织在意的是一种看上去由多个腐败残肢拼接在一起形成的丑陋怪物，因为那些手臂和腿骨上还残留有一些村民平日里时常穿着的布料，揭示出一个恐怖的可能性。
衫原早就看出来了，出于默契，他和织都没有对春菜提起这件事，因为他们不得不将这些怪物再次切碎。
织原本想把春菜强行拖走，但微妙之间却改变了主意，她忽然觉得去见司马无邪一趟很有必要，如果能把他杀死在这里更好，毕竟……
“也罢，看你们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贫僧也跟着走一趟好了；平时收了那么多香火供奉，关键时刻却没能庇佑苍生，佛祖知道了会怪罪的。最后至少也要保住大小姐的平安，至于你……看起来你有自己的命数，贫僧就不多过问了。”
村庄已经化为炼狱，赤红弦月照耀之下，房舍之间几乎任何生气，缺肢少腿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流出的血已经变成暗红色的黏稠状，仅是每次抬脚带来的粘附感就让春菜的心里阵阵发凉。
不知为何，消灭两波来袭的化生后，那些怪物不再出现，似乎在绕着他们走。他们没受太多阻碍进入大名府庭院，三个人正在阁楼前的香炉石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中间身穿白色长袍、头戴高冠帽的青年正是司马无邪，他右边是脸色木然的田中，左侧是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神秘人，而摆在三人的前方地面上的则是松井的尸体。
春菜如遭晴天霹雳：“田中，你……”
司马无邪没有管她，而是直直地盯着织的位置：“还是来了啊，枉我刚才还担心你们会不会没种到直接逃跑错过演出呢。不过，愈是获得命运馈赠之人，受命运织线之束缚亦会愈深，所以你一定会来，一定。”
织的右手握上腰间的刀柄：“你究竟是什么人？”
“呵呵，我是什么人？夏国的赶尸人，和国的阴阳师，卡梅伦的伪信者，这些都不过是一张张面具而已；所谓人本是多张面具拼凑起来的东西，如果一定要从里面选一个面具来代表我的话，你可以视我为艺术家……以生命和灵魂为材料、以痛苦和悲鸣为调料、以恐怖与杀戮为画布的，世间究极的艺术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