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曼看向窗外，最后一盏油灯也已经熄灭，招待所院落彻底被夜色笼罩。他半个小时前吹灭灯芯，闭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所有杂音消失后，他的意识似乎能覆盖到范围更远的地方，把整座回形楼房和附近的空地包括在内，空中昆虫的振翅声都清晰可闻。
从迷雾根特回来后，夏尔曼向舒洛请教今后突破晋阶的诀窍，舒洛告诉他在最基本的力量、体力和战技水平的提升达到瓶颈后，念力的修炼将会是接下来的关键。所谓念力，是武者抵达一定层次后用意识与周围物体、环境交互的能力。关于这种现象的原理，各个文明有自己的看法。
夏国先贤认为世界上有形的物质与无形的意识是同一种存在的不同表现，他们把那种存在称作“元”，整个宇宙的起点和整体，“元”演化出自然界和智慧生物的思维；精神力通过沟通无处不在的“元”实现对物质的影响和操作。
相比之下西大陆的哲学家更为激进，代表是罗尔森的绝对精神论。罗尔森主张意识先于自然而存在，物体从根本上讲是一系列认知结果的集合体，所有意识主体的认识统合形成了世界而不是先有物体产生再被人们观测到；无法被观测、无法对意识主体施加影响的物体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他称之为“完美模型上的无用冗余”。
由于历史文化的差异，各个地区对世界本质的理解差异很大。然而这些激烈的纸面争论在夏尔曼眼里却十分平淡，一直以来“真相”对他的吸引力不大，他更关注的是“什么更好用”。夏尔曼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获得了操纵念力的能力，当时他在鲁恩霍夫执勤，一个乞丐打扮的小男孩试图偷走放在岗哨附近的包裹被假寐的他发现。
自那以后夏尔曼尝试用各种方法强化念力，但精神方面的能力往往被划入魔法的范畴——还经常被视为危险的邪术——可供借鉴的修炼经验极少，不然他和舒洛也不会无计可施把主意打到哲学上去。
不过哲学倒是一如既往发挥了它的本职作用，那就是什么用都没有。
“这种感觉倒是神奇，让人感觉周围一切全部在观察、掌握之中，那些以掌控为乐的大人物们说不定会非常喜欢。”在意识空间中夏尔曼俯视着下方想象出来的招待所，这种纯精神状态的虚浮感让他有些不舒服，想要将意识退回身体的时候，忽然看见院落周围的地面泛起一阵阵涟漪。
睁开眼睛，他握紧佩剑站起身，轻轻拧开门把手来到走廊上。招待所依然一片死寂，把少量斗气附于脚底，夏尔曼悄无声息地沿楼梯间向下。从窗户中吹进的炎热海风中，隐约夹杂着一丝丝甜腥味。
一片黑洞洞的建筑中，只有一楼大堂的灯还亮着，本该在柜台后值班的服务员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夏尔曼扫视整个房间，地面上的黑影随着火炬的焰舌摇曳，仿佛置身于鬼魅的墓地。
没有上锁的大门悄悄打开，几个怪异的影子从大门外斜照进前堂的地板上，空气中的甜味愈加浓烈。
“吧唧。”
“■■■■■”
先是潮湿粘稠的肌体踩在地面上的摩擦声，几个长着深绿色光滑肌肤、手持长矛的半裸类人生物进入大厅。这些生物的手脚上都有肉蹼，从头顶沿着脊背到腰部耸立着鳍状组织，脸上的双眼溜圆，略微向外凸起；腥臭的唾液一滴一滴断断续续地从大张的血口中掉落到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小点。
夏尔曼没有训练过水族语，但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鱼人，以及它们矛尖前指的姿态传递出的信号是什么。
可能是本能察觉到实力上有差距的原因，鱼人们犹豫着没有立刻发起进攻。夏尔曼不打算和它们拖下去，入侵招待所的鱼人很可能不止眼前这几个，一个圆筒自他左手丢出，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瞬间震慑住旁边的几个鱼人；他踏步向前一剑挑飞最前方的鱼人，蓝绿色血液溅出三尺距离远。
“嗷！”
后面的鱼人愤怒地吼叫起来，有的举起长矛，有的挥舞利爪发起凌乱的反扑；又被夏尔曼砍飞一条手臂后，即使天性狂暴的鱼人也明显流露出畏惧的情绪，开始四散逃跑。
根特的法律规定城市哨兵在遇到敌对行为之前不允许动用武力，然而在制定的时候没有考虑遭遇难以交流的异族的情况，毕竟有条件前往大城市中生活的非人类族群往往早已高度世俗化；不过“敌对行为”的界定本身也比较模糊，严格地说把高举武器这种行为划入不算过分。
不过夏尔曼倒没有持续追击这些敌对的鱼人，因为武器碰撞声和令人担忧的血肉撕裂声正从四面八方传来。他急忙回到二楼查看情况，首批到达的成员中相当一部分是各种技术支援人员，艾莫托宁倒还好，他的神术自保有余，而里哈德他们要是听见动静没头没脑地开门撞上鱼人，那就不好说了。
幸运的是，大楼走廊和房间中的灯光亮起，鱼人们意识到袭击已经暴露，纷纷夺路而逃，有的翻出临街的门窗，另外一些选择跳进庭院，然后爬上围墙消失在黑暗的巷道中，速度之快，招待所内的警卫集结后居然没有抓到任何一个俘虏或再有斩获，留下的唯一一具尸体是夏尔曼在前堂刺死的那一个倒霉蛋。
经过排查统计，招待所内一共四人负伤，其中三个轻伤是与鱼人战斗的警卫；重伤的是招待所聘用的搬运工，他住在一楼的一件杂货贮藏室里，听见夏尔曼报警器的那声巨响后误以为房子即将坍塌，慌不择路向外跑，结果被鱼人的长矛刺穿腹部。招待所老板紧急安排人手将他送往镇上的医院。
从根特来的团队成员完好无损，他们没有盲目行动，佩戴装备后在房间中等待情况发展，说明平时的纪律训练还是有作用。
看着满地的绿血，所有人都没了睡意，但大堂里的血腥味实在过于浓郁，于是在侍者清洗血迹的时候，他们索性全部集中到院子里，至少在开阔地不太可能再次遭到袭击。
“队长，它们果然来了！”莉法找到靠在树干上沉思的夏尔曼，“刚刚有什么收获吗？”
鱼人消失得太快，只给她留下模糊的背影。
“只能说确实是鱼人没错。”夏尔曼耸耸肩，“但这个招待所有什么对他们有价值的东西吗？还是单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通过刚才的询问，我估计参与攻击招待所的鱼人只有十来个，仅凭这点数量几乎不可能做到什么事，所以我判断吸引注意力的佯攻可能性更大。”
“我觉得更像海洋联合会得知我们来到佩罗撒，于是策划一次攻击示威。”
夏尔曼摇头：“这方面你的认识有些欠缺。在布伦纳斯立国战争中，毛奇没少与各个落后地区的野蛮人部落结盟以弥补自己与诸多王侯之间的人数劣势。毛奇总结经验时明确说过，要控制异族野蛮人为自己而战，最重要的是每次战斗带来伤亡和损失的同时，一定要让他们从战利品中尝到甜头。通过利用生物欲望中的贪婪将他们骗到下一个战场，有时候甚至不惜放纵士兵烧杀劫掠——这些污点在建国后通常被模糊化处理——而至少在招待所，它们没有得到任何东西，肯定会在其它地方找补回来。我想卡列斯家族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或者是埃里克本人。”
果然，二十分钟后，远处响起马蹄声，夏尔曼和莉法走到院落门前迎接，来的果然是风尘仆仆的埃里克·卡列斯。
“夏尔曼先生，卡列斯庄园遭到大批海洋联合会匪徒的袭击，你们这边有没有出事？”
“有十多个鱼人试图潜入楼房，不过很快逃跑了；除了一个在医院抢救的杂役以外，其他人没有大碍。”夏尔曼和他握手，“既然埃里克先生能抽空前来，说明庄园的态势已经平息了吧？您说有大量敌人出现，数量有多少，能看出他们想要干什么吗？至少我这边遇到的鱼人都无法沟通，要是提前准备通晓语言的卷轴就好了。”
“非常多。它们先用攻城杵在围墙的一个角落撞开缺口，一口气冲进来好几十个，庄园的探测警报响成一片，陷入混乱的卫兵们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敌人趁这个机会砸开大门冲进主宅里，还好有我、卫队长和少量精锐挡住了他们。”埃里克一边迈过院墙门槛一边说，“看它们的动向，应该是想营救主宅地下室里的同伙。”
“是吗。”夏尔曼停下脚步，“可是那个俘虏从城镇看守所转移到卡列斯庄园是你们和艾莫托宁察看过以后做出的临时决策，知情的人很少，他们是如何得知的？”
埃里克脸色沉重：“这正是我一直担心的事情。实际上格拉伏宁根同情海洋联合会的势力一直不小，但我们要管理地区的诸多大小事务，不得不依赖本地人的协助，这样一来，机构里出现内鬼也在所难免。”
招待所老板拄了拄拐杖，声音嘶哑地说：“我现在听到你们说才知道犯人关押地点转移的事情。然而夏尔曼队长从傍晚时分你们离开到现在没有离开过旅店，除他以外也没什么其他人有泄露秘密的可能，或许你得好好查查庄园那边的可疑人员。”
“夏尔曼队长，你没有把消息告诉其他人吧？”
“当然，犯人转移到卡列斯庄园的事情只有艾莫托宁、我，再加上你手下的那几个人知道。我和艾莫托宁一直在招待所里，他晚上还在前堂打了一个小时桥牌，这点前台服务员、老板都可以作证。”
埃里克咬着嘴唇：“明天我要发动所有治安巡逻队对海洋联合会的隐蔽据点进行清剿，希望队长能尽力提供协助。”
“你都知道是‘隐蔽’据点了，估计类似的事以前也做过不少，没道理认为这次会有效果。”夏尔曼笑了，“我看不如将计就计得，他们不是很想营救那个俘虏吗？故意放出消息，我们来一次正大光明的转移，这样一来卡列斯先生就能在几乎任何一个想要的地点与它们决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