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曼的提议对埃里克很有吸引力，长期以来他的人在与海洋联合会之间的捉迷藏游戏中疲于奔命，十分渴望将那些地鼠一网打尽；另一方面埃里克心里却有些没底，毕竟双方的明争暗斗可以溯到布伦纳斯建国之前的拓荒时代，如此根深蒂固的组织真的能毕全功于一役地解决吗？
但无论如何，这是个不可错过的好机会，既然难以从抓到的俘虏身上获取情报，至少也要拿他做点什么，扭转当前的被动局面。
“他走了。”夏尔曼看着埃里克骑在马背上匆匆离开的背影，“估计时间在两天或三天后，明天花点时间弄一场公开审判把消息传出去，顺便还可以等考尼斯他们的人就位。尽管埃里克先生看上去对海洋联合会既痛恨又鄙夷，却不愿意仅靠卡列斯家族的力量与敌人摊牌呢。”
“队长，这个计策真的会奏效吗？”莉法用疑惑的语气问，“恕我直言，它的目的太明显了，对方不上当怎么办？”
“如果刚刚攻击庄园的鱼人真是为了营救同伴的话，它们没有理由不来，在格拉伏宁根你很难找到比伯爵庄园防御更严密的地方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嘴上虽然这么说，夏尔曼却不太相信夜里的骚乱是舒洛所为。为了避免因不知情产生的流血事件，采取可能发生武力接触的行动前他们应该提前通知方便自己调度才对，但在卡列斯庄园里动物信使仅提及失踪的人是大副，没有任何营救计划的信息；或许舒洛他们连大副被关押在什么位置都不知情，毕竟如果知道的话，由他这边想办法把人弄出来更容易。
而且，埃里克描述的攻击烈度也和预计的不符。在普通人眼里卡列斯庄园算得上戒备森严，除了围墙和里面的警卫，别墅附近也常常有治安巡逻队不定期检查可疑人员。然而舒洛可是至少能拿出两个五十级以上的战力，蕾米莉亚固然在遭遇战里比较弱，大魔导师的轰炸能力可不是说着玩的，一个高阶魔法砸下去绝对能给埃里克留下深刻印象。
夏尔曼怀疑要么舒洛此时没有和海洋联合会在一起，要么在格拉伏宁根还有另外一股势力存在，它们袭击卡列斯庄园是为了别的东西。不管怎样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一边从佩罗撒的乱象中寻找线索，一边心情复杂地等待舒洛的传讯；但这种联络本身带着风险，要是不慎引起卡列斯家族的怀疑，他在格拉伏宁根的处境将异常艰难。
怪物袭击带来的紧张情绪让大家没能好好休息，于是第二天的行程被推迟到下午。夏尔曼再次来到伯爵庄园时，埃里克到城镇中心安排明天的部署；男仆长蒙塔古告诉他，当地法院还需要一天时间完成各项手续，预计处刑仪式在后天于佩罗撒中心的集市广场上进行。
“嗯，我想埃里克先生有能力处理好。请问伯爵夫人在家吗？”
“在，只是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希望你们不要过于刺激她。”
克罗珊是一位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头发有些枯焦的中年妇人，双眼略微红肿，不过情绪还算平静。
“夫人，对伯爵的去世我深表遗憾。不过精明能干的埃里克·卡列斯先生担起重任，在维持领地运行的同时全力追捕凶手，强盗们逍遥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先例行公事一番，夏尔曼拿出笔记本和墨水笔，“请问您现在方便回答几个问题吗？”
“嗯。”克罗珊点点头。
夏尔曼先从外围的问题入手，比如伯爵夫妇的感情状况、子女的情况，以及克罗珊在格拉伏宁根的生活等。克罗珊的经历与纳菲尔大陆上大部分贵族女性大同小异，十多年前刚继任伯爵爵位的斯帕德·卡列斯在一次贵族晚会上与克罗珊一见钟情；比起只有一个区区男爵领的女方家庭，这桩婚姻更多的阻力来自卡列斯家族，但也没能阻碍多久。
成家后的生活无非相夫教子，偶尔有空闲和小时候的玩伴一起短程旅行；克罗珊对政治几乎一窍不通，她只知道格拉伏宁根有危险的类人种族甚至水生种族出没，所以斯帕德要求她每次出门必须带上不少于十人的护卫。不过即便天真如她，从街巷人们掺杂着畏惧的目光中也能感觉自己在这里并不受欢迎。
“在你看来，伯爵与海洋联合会的矛盾究竟激化到何种程度？”
克罗珊摇头：“我不清楚，但有两个时期特别紧张。一个是十五年前，我还在念书，豪斯·卡列斯老伯爵还在世的时候，海洋联合会在格拉伏宁根全境发起叛乱，父母把我和弟弟妹妹藏在家里的地下室里，我们出来的时候几个仆役永远地消失了，街道上到处都是血，真的很可怕。但也因为大家有了共同的恐怖经历，终于能做到齐心协力剿灭那个毒瘤了，之后的几年格拉伏宁根迎来了宝贵的安宁。可是……”
“可是？看来事情到近几年出现了反复啊。”夏尔曼皱起眉。
“嗯，因为制盐厂的事情。为了提升家族收入，在埃里克的建议下斯帕德出资在米尔诺的海边安装海水提炼设施，提取出的盐分和淡水都可以作为商品售卖。可是，制盐厂排放的废水造成格拉伏宁根海岸附近的水质恶化，渔民的收成越来越少，到处都是抗议和游行，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
“制盐业引起当地居民的不满，那么斯帕德伯爵是怎么应对的呢？”
克罗珊闭上眼，过了好一会才艰涩的说：“他决定派出治安巡逻队进行镇压，在米尔诺西郊至少留下了十几具尸体。自那以后，情况就大大不同了，海洋联合会拉拢那些生活窘迫的渔民和水手卷土重来，甚至一度攻占米尔诺，把制盐厂的工人包围在厂房里。消息传来的那天斯帕德的脸色很可怕，他命令巡逻队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城镇，消灭魔物。”
夏尔曼用笔杆敲了敲杉木桌：“我猜汤普尼就是在那时候成为巡逻队队长的。”
“是的。”克罗珊点头，“人们都说汤普尼在战斗表现英勇，他还带回好几个鱼人肢体作为战利品展示。斯帕德很高兴，决定任命他为治安长官，觉得有汤普尼在鱼人们就不敢再轻举妄动。”
“那么在您看来，汤普尼先生的工作效果如何？海洋联合会有偃旗息鼓吗？”
克罗珊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夏尔曼立刻意识到她不方便回答这个问题，但也隐约察觉自己开始逐渐找到方向。
“好吧，这个问题看上去和案件关系不是很大，我们换个方向。”他给克罗珊找个台阶下，“在事发之前，伯爵有没有一些异常的举动？您和孩子们是他最亲密的人，如果他真的提前预知自己有死亡风险的话，他肯定会给你们留下遗言。”
夫人吸了口气，最后沉默地摇了摇头。
但以今天来说，收获已经足够。
“感谢配合，您提供的信息很有帮助！”夏尔曼站起来再次与克罗珊握手，等夫人上楼后才收起记录本走出大门。
“队长，怎么样？”莉法看见夏尔曼走出来，急忙走上前询问。到现在她仍是一头雾水，这种感觉可不好受。
夏尔曼拍拍她的肩膀：“不要着急，伯爵去世不久，夫人仍在悲伤之中，不方便问过于深入的问题。现在我建议抓紧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必然有大事发生，到时候打瞌睡说不定小命不保。对了，考尼斯他们已经到了吧？”
“今天下午第三小队其余的人和全部武器装备抵达佩罗撒，他们人数太多，招待所房间不够，所以很多人住在附近的民宿里。”
“好，注意做好与当地居民的沟通和占用补偿工作，保持队伍作风。另外在外面没有教官盯着，活动环境也比军校时期更分散，但战场纪律不能丢，组织士官以小队为单位进行监管。”
“是。”
莉法跑步离开后，夏尔曼装作闲逛的样子在花园里散步。经过一个枝叶茂盛的小道转角时，草丛中的一只田鼠用传讯术向他发来一段音频，里面是舒洛的声音。
“这么快就定好计划了吗？也好，我正发愁万一那群愣头青不走运正面对上该怎么办呢。”
夏尔曼松了口气，回到前院，仰头看见克罗珊抱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正站在阳台上；他举起右手握拳，比出尽在掌握的手势，走出庄园正门。
回到招待所，亲自在前台营业的老板对他说：“有个从根特来的同事在三楼的房间等你。”
走进艾莫托宁的房间，神官先确认附近没有人，才关门递给他一张羊皮纸。纸上的内容很简单，死神教会的枢机主教们看了纪录水晶中的影像，经过讨论后认为斯帕德的意识和记忆在死亡那一刻已经受到神术难以修复的破坏。他们建议对尸体进行开颅检查，是否有异常的出血、血肿现象，以确定斯帕德是死于精神攻击带来的急性伤害，还是在案发之前一段时间就遭受持续的慢性意识侵蚀。
“果然。”夏尔曼眯着眼睛放下信纸。
“看来你找到突破口了。”
夏尔曼简要重复了一遍克罗珊关于格拉伏宁根历史的讲述。
艾莫托宁听完后说道：“因为海洋联合会的错误，卡列斯家族曾经有取得完全胜利的机会；但也因为自己的错误导致功亏一篑，两个转折背后的因素或许会是谜团关键。海洋联合会发生了什么变化尚无法得知，但对不满的本地民众采取高压政策，这是斯帕德·卡列斯的行事风格吗？”
夏尔曼：“夫人说卡列斯家族曾与本地各个帮派、行会联手抵挡海洋联合会的暴动，之后的一段时间大家相处和谐，直到……斯帕德听取埃里克的意见建立制盐厂，卡列斯和渔民、水手们逐渐分道扬镳，矛盾更是因为治安巡逻队对抗议者的残暴对待快速白热化，给了海洋联合会东山再起的机会。我想，那个制盐厂会不会有问题？”
艾莫托宁：“或许吧。不过现在我想和海洋联合会的成员谈一谈。来格拉伏宁根以后，我们收到的全是卡列斯家族一方的信息，很难保证客观性。”
“我想明天会有机会的。”夏尔曼站起来看了看表，“还差半小时到饭点，里哈德他们估计也快下班了。算了，明天让他和我们一起行动，我可不想发生什么意外情况然后绞尽脑汁找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