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猛地举刀前刺,浑厚的力道把阿图罗逼退两步,然后他抬起左手打了个响指,广场地砖微微颤抖起来,行刑台地面出现一排共四个约十尺直径的圆洞,下面的小型升降台将四个形态各异的物体送到地面。
边缘的两个圆洞中是浑身漆黑的构装盾卫,一个持矛,一个持剑;中间的看上去像蜡质雕像,左边是赤裸上身、头戴额巾、肌肉健硕但赤手空拳的男子,右边的人像则身材娇小面容秀美,大约和蕾米莉亚差不多高,双手抬着一杆和它身高差不多长的红缨枪,雌雄难辨。
两座蜡像都形象生动、细节清晰,宛如真人。
“这是什么?”葛叶对构装盾卫比较熟悉,来西大陆以后绝大多数魔法相关问题由她处理,对各种魔法产物倒是了解不少;但那两座蜡像明显带着东方国家的风格,然而在和国她也从没见过用蜡像战斗的技术,毕竟石蜡遇热易熔,并不适合作为作战傀儡的材料。
“不用管它们,构装盾卫虽然攻击防御两端属性都很强,但需要不短的启动时间。你们救到人后……”
葛叶全然没有意识到危机,依然让自己的队伍继续分散。
这时,蜡像动了。右脚向前一踏,红缨枪枪尖贯穿一个半兽人战士的咽喉,枪身一扭将其头颅挑飞;紧接着不等其它人有任何反应,那座少年蜡像以枪拄地,手臂发力身体飞上半空,双手持枪在空中翻滚一圈,飞到葛叶面前抡圆长枪朝她头顶砸下,枪尖划破空气留下一道转瞬即逝、微小得难以察觉的黑缝。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
死亡阴影笼罩下,葛叶只觉得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一口气催动袖中的五张符纸形成一个淡金色半圆形屏障;还有一张符纸从她的手指间飘落,暗示她有多么慌张。
“乒!”
红缨枪枪头撞在屏障上,势头稍缓,但密密麻麻的裂缝在屏障上蔓延;蜡像瞪大双眼,身体在空中一扭,右手奋力在枪尾上一拍;随着一阵水晶破碎的清脆噼哩声,屏障四分五裂,锋利长枪朝葛叶的胸口刺去。
阿图罗想要回头救援,却被埃里克死死缠住;以葛叶的敏捷和身法不可能躲过这一击,她只能略微偏转姿态尽量避开要害。
“噗。”
一朵鲜艳的血花在混乱不堪的广场上绽放,葛叶倒飞出去,鲜血洒满附近的地面。她的头脑被铺天盖地的剧痛填满,感觉胸腹处天翻地覆搅作一团,眼前的景象也天旋地转。凄惨无助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来不及喘口气,被血染红的视野中蜡像已提枪追上,用与刚才一样如山峦般沉重的力道朝自己的头扎来,而她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我要死了吗?有点不真实呢。
换做平时,葛叶会吐槽这蜡像简直强的离谱,是不是作弊之类。但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眼看着杀死自己的枪尖一寸寸逼近,时间的流逝变得异常缓慢仿佛是为了记录下她死亡的全过程一般;她的心情复杂,有惊愕、有不甘,还带着一丝荒谬,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如果舒洛能把人质救出去,我死得也不算毫无价值。
最后冒出的居然是这个想法,葛叶自嘲地笑了笑,认命地闭上眼。
看这个架势,应该不会怎么痛。
“铛!”
但是,一记金属碰撞声却把她的耳膜震得生疼;葛叶惊诧地睁眼,看见舒洛居然站在前面,而这次是那个蜡像倒飞出去,云耀在空中划出的两条弧线还尚未散尽;一息之间,他又迎向甩开阿图罗想过来补刀的埃里克,葛叶只觉得舒洛的身影骤然模糊,一个闪烁出现在埃里克前方,明快干净的直刺,埃里克举刀想要格挡,忽然意识到不对,怪叫一声松开刀柄向后跳去。
埃里克的弯刀在天蓝刀锋前像奶酪一样被切开,而它主人的左肋处从外衣到内衬一件件撕开一道口子,然后是皮肤,最后留下约一寸深的细长形淌血伤口。
“别愣着,快跑。”
蕾米莉亚跑来,见葛叶已经无法动弹,只能咬着牙把她背起来,向广场一角跑去。要一边背着她一边用魔法消灭围追堵截的治安巡逻队,精灵少女跑得很辛苦,葛叶想帮她一把;奈何现在她连呼吸都困难,也不知道自己的伤势是否严重到足以致命,除了强行打起精神不昏过去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没过多久,因为严重失血疲倦感如潮水袭来,眼皮愈发沉重,葛叶甚至最后的防线都坚持不住,沉沉睡去。
但痛苦并没有就此结束。意识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中,她感觉自己被人用枕头捂住口鼻,又像是被绑在石头上沉入海底;不存在的身体因缺氧窒息剧烈痉挛,却无法缓解半分。
“咳!咳……”
“哇!但她看起来好些了。”
一股温暖而强劲的力量将她的意识从水中拽到岸上,葛叶喷出一大口淤血,新鲜空气终于进入渴求已久的肺部。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有余力看向两边,自己躺在一间装饰朴素的起居室的沙发上,蕾米莉亚正用毛巾把血迹从她的脸上擦去。
“她的经脉受损严重,我清除入侵的斗气,替她打通几个关键节点后,应该足以稳定伤势。”舒洛抽离贴在她后颈上的手,让莉亚把葛叶扶到卧室里休息。
“唔……谢谢……”
从生死边缘捡回一命,葛叶回想起刚才的恐怖时刻不禁打了个哆嗦。如果没有舒洛他们的救援,自己真的就像埃里克说的那样葬身广场了;尽管在恩情前语言显得苍白无力,但她此时拿不出更多表示。
“咳……对了,你们的同伴……”
“哎,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好好睡一觉。”莉亚盖上被单,手腕却被握住。
“是不是没能救他出来?”
在葛叶顽强的目光注视下,少女低着头“嗯”了一声,挣开她的手:“反正别说对不起,我们听不得这个。这是我们的选择,不需要你去承担没有意义的道德压力。”
话都说到这份上,狐狸也不好继续说什么。
“至少,希望我也能为他出一份力。”
精灵少女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憋不住笑了:“刚才不是客套话,舒洛真的不怪你,他一直有自己的判断,你就别去纠结那些有的没的了。虽然认识不久,我们也是同伴,怎么会看着你死呢。”
蕾米莉亚又给她施放一次精灵族的痊愈术,走出卧室。
阿图罗坐在沙发上包扎手臂和小腿上的伤口,舒洛半靠在墙上沉思,氛围立刻低沉下来。为了减轻葛叶的思想包袱,她装出一副轻松的神态,但营救大副失败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构装盾卫和蜡像一出现,立即引起舒洛的高度关注,因为它们都散发着一股似曾相似的气息,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而看见少年蜡像在一次呼吸间击杀联合会士兵的一刻,他马上意识到场上的战力对比出现明显失衡,果断改变计划带着蕾米莉亚紧急支援,这才避免了葛叶他们被恐怖蜡像屠戮的结局。
不过这样一来救援队伍失去支撑,单凭海洋联合会的民兵和兽人战士们难以突破精锐亲卫队的阻挡。所以在行动之前舒洛把指挥权交换给一位担任宾汉副官的梭罗鱼人,并交代他实际情况与计划前提差异过大,只能放弃行动,分散撤退,保存斗争队伍。
与蜡像拼了一记后,舒洛完全理解了葛叶为什么失败得那么快,因为单论每次攻击附带的斗气量,那个少年蜡像居然堪堪有五十级的水平!哪怕等级相当,着轻甲的游击战士只要拉进距离就有机会对魔法师构成致命威胁;更何况卡列斯家族一方还有人数优势,葛叶要分心为前面抵挡埃里克的阿图罗提供支援,还得提防来自两边治安巡逻队的偷袭,再加上事先不知道蜡像的实力强横至此,差点被打出初见杀。
纳菲尔大陆的普遍战争规律,在彼此互相了解、有足够时间和资源布设阵地的情况下,同等级战士拿魔法师基本没什么办法,刺客贸然接近更是送死;但双方都两眼一抹黑,在狭小区域打意外遭遇战的话,情况则会反过来。
躺在地上的葛叶不知道的是,在舒洛击退蜡像少年的同时,另一边的蜡像男子和一个构装盾卫试图抄后路将他们包围起来。舒洛的对策是向埃里克·卡列斯发起一串凌厉的突刺,让对方慌了阵脚,急忙命令下属救驾,才让蕾米莉亚她们有逃脱的机会。
最后,不甘心的埃里克想要追击,但舒洛的身影消失在一条巷道口后,他识趣地停下脚步,命令蜡像和盾卫和他一起追捕其它撤退中的海洋联合会队伍。
毕竟要是被舒洛利用视野差打出突袭可不是开玩笑的。
“简直匪夷所思,这个年头专家级强者开始批发了么?”莉亚只觉得难以置信,按理来说成为大魔导师后,她应该可以在纳菲尔大陆上横着走才对,怎么随便一个小破地方就能冒出这么多变态?
“那两个明显不是正常人啦。”经过一个小时的冷静,葛叶从惊愕中回过神,“他们的武器和招式明显来自东大陆,不可能是格拉伏宁根本地人……哎呀,我们这是和司马无邪撞上了!”
蕾米莉亚:“呃,你怎么那么肯定?”
“在西大陆活跃的东方势力就没有几个,愿意窝在阴暗角落里搞阴谋的除了那个阴湿家伙我也想不出别的……什么,你说巨龙教?但巨龙教做事不是一向唯恐别人不知道是他们干的嘛。”
“恐怕更多是你们一路追着司马无邪过来的原因吧?不过比起这个,现在不管是仍身陷敌营的大副还是毛球他们都更值得担心呢,卡列斯家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库兹涅佐夫暂时不会出什么事。”舒洛说道,“真正麻烦的是海洋联合会那边。我提前拟定了几条撤退路线,但那种情况下他们很难摆脱追兵;就算侥幸逃脱,联合会经营的地下通道也非常容易暴露,巡逻队确定他们消失的区域再仔细搜索迟早会发现破绽。也就是说,经此一战,联合会在佩罗撒的地下据点很可能用不了多久了,毛球他们得尽快转移才行。”
蕾米莉亚问:“可是,他们又能去哪里呢?米尔诺那边早就是阿玛尔帮的地盘了。”
不等舒洛回答,葛叶忽然想起一件事:“等等,我们现在这是在什么地方,会不会被敌人发现啊?”
阿图罗对她说:“还记得佩罗撒北郊有一座带独立院落的二层小楼吗?去年冬天你用符咒将它伪装成一堆坍塌的废墟作为紧急避难所,我想现在正是它发挥用处的时候。”
葛叶松了口气:“呼,那就好。这里的位置偏僻,治安巡逻队挨家挨户搜索要花很长时间才会找过来,至少我们现在的安全不成问题。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我听说夏国军事家讲究一个出其不意,刚刚打了败仗,埃里克·卡列斯多半以为我们正忙于逃命;如果这时候我们与织她们会合,迅速发起又一次营救行动,说不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