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爬到夜空最高处，金银花号在暗淡月光沐浴下悄悄驶出泊地，绕索维尔航行半圈，把参与行动的梅科齐船队成员送到岛屿东北侧的一处沙滩。比卡斯基与莫拉达的秘密会面地点距离这里有两余里路程，为了避免暴露行踪，他们提前下船，找到一片地势较高、适合观察的树林隐藏起来，金银花号则安静地在近海漂浮作为后援。
“就是那里。”
玛丽茨卡手指向的地方是一个以挂着生锈铁钩的渔网为围墙的村庄，里面的木制高脚楼破败不堪，地上到处是从建筑上剥落的木头碎屑，看上去已经被居民废弃了一段时间。
米希：“村里的居民都去哪了，如果没人的话，我们可以躲进去吗？”
拉齐亚尼：“那是哈斯瓦格村，第一个癫狂症爆发的地方；除了少数外出的幸运儿，绝大多数人都在去年的献祭仪式中死了。自那以后，索维尔岛上的人表面上对莫拉达不屑一顾，却也很少有人胆敢踏入村庄残骸，地面上的人类断骨就是最好的警示。”
尽管多少猜到一些，米希还是怀着复杂的心情问：“献祭仪式……是什么样的？”
“我想当事人的经历应该与你相差不远。”劳伦斯说道，“莫拉达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出现在村庄中央的平地，大喊供奉之时已至，献上汝等的浅薄与傲慢，主的恩赐将揭示真实。有的人试图用长矛攻击他，有的人躲在家里，但没过几个小时，整个村庄老小六十余人无一幸免。”
“等等，既然人全死了，你们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
拉齐亚尼：“因为少数几个发疯的村民死前跑到城镇附近，嘴里不停念叨‘深海幽魂莫拉达’和刚才那句话，对现场的勘察也能证明打斗主要发生在兼作市场与村民集会的地方。当时的情况……非常恐怖，那已经超出单纯屠杀的范畴，死者的眼球、舌头、各个内脏被挖出来丢的到处都是。”
劳伦斯补充道：“最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在村庄边缘发现一具单独的尸体，从周围情况和它的姿势看，死者用小刀把自己的肝脏挖了出来，双膝跪地捧在手上，像是要把它献给某个存在。索维尔从来没有如此血腥的仪式……至少有文字记录以来没有，所以有外力介入是必然的。”
米希只觉得环境温度似乎下降了一些。
其他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就熟悉索维尔的他们都不愿意去回忆那诡异的噩梦。就像劳伦斯说的那样，感知与理性被彻底动摇的疯狂对所有智慧生命是不可承受之重。
“他们来了！”
米希等到有些出神的时候，拉齐亚尼低声提醒。南方的石滩小径上出现几个晃动的光点，越来越近，人数不多在四五个左右。玛丽茨卡他们没有动，放任他们经过眼底，走进死寂的村庄。
“威利斯他们怎么没到？”
按照计划，威利斯和格林他们应该在比卡斯基驻地与哈斯瓦格村之间跟上比卡斯基的队伍，然后与玛丽茨卡这边会合一起在哈斯瓦格村截击对方；但眼看着村里的灯光越发远去，另一队人却迟迟没有现身，不免让玛丽茨卡很是担忧。
“不行，再等下去要跟丢。”她憋不住了，只能暂时丢下另一队不管，向村庄进发；但就是犹豫的两分多钟里，远处的油灯光亮一个拐弯，等他们追到路口，村子里哪还有动静？
满地的木料碎片、尸骨和鸟类的粪便，加上光线又暗，看不出脚印，他们只能凭感觉搜查可疑的地方；然而选择的几个屋子除了腐朽程度加剧以外，与一个多月前的白天调查结果没有什么区别。
正当玛丽茨卡有些懊恼，打算掉头回去找人的时候，米希指向村庄北侧一个小丘上的独栋房屋：“你们看那儿，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嗯……我记得那是一对炼金术师徒的住所，他们以前经常给附近的村民有偿加工原材料。”玛丽茨卡说，“在莫拉达的血腥献祭后，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应该也成为牺牲品了吧。”
“应该？也就是说没有发现他们的尸体咯？有没有清点过现场的尸体数量与常住人口是否一致，有没有失踪或者生还者存在？”
拉齐亚尼：“现场状况过于糟糕，死者的头部、四肢、躯体全部混在一起，无法确定精确的尸体数量。这栋房子我们也曾经去过，里面有一些炼金术书籍和实验用具，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今天……我有种预感，里面或许会发生什么变化。”
“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们就去看看吧。”
可能是因为这座房屋是他们预期里的最后一站，一行人没有继续试图保持潜行，而是有些光明正大地走到房屋大门前。
“不错，面对以恐惧和威吓作为主要武器地对手，就该有这种气势。”队伍最前方的斥候迈入围墙半倒塌的铁门时，劳伦斯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围墙内里是一个菜园，那位炼金术师可能在工作之余种植蔬菜水果为自己提供食物，但今天所有土地已经被有半人高的黄绿色杂草淹没。锥形拱顶下的楼房分为两层，右侧紧靠外墙的钢制悬梯大半坍塌，剩下的半个阳台遍布裂纹，看上去在风吹日晒之下也坚持不了多久。
米希举起油灯，朝上面努力望去，看见阳台的北侧似乎有另一段悬梯的护栏。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确定没有陷阱机关后，玛丽茨卡等人跟着进入屋内。玄关之后是客厅，两个沙发被随意地堆在墙角，它们表面的布料应该被大胆的居民撕下带走了。客厅左、前、右三个方向各连接有一条走廊，前方走廊分别通向摆有一张长桌的餐厅和通向上层的楼梯间，左侧走廊一边是书房，另一边是墙壁坍塌、毁坏严重，无法辨认原本作用的房间，只知道这个房间北侧有一个观海台；楼房二层也具有类似的结构。
右侧走廊则是厨房和洗手间，因为挖掘排水管道导致地基松动，这个区域有些下沉，野草穿过开裂的地板疯狂生长，蜘蛛、蚂蚱等昆虫到处乱窜。
房屋二楼由两间卧室、一间更衣室、一个储物间和炼金实验室组成，墙壁、天花板和衣柜里的羊毛织物表面被霉菌彻底覆盖，即使小偷也不会对它们的价值有任何指望。炼金实验室中的试管、量杯、广口瓶等没有被偷走，依然横七竖八倒在工作台上；拉齐亚尼说当地人认为正因为原主人不吉利的炼金术令哈斯瓦格村遭飞来横祸，所有与炼金术有关的东西全被视为不能触碰的禁忌。
当然，这只是文化落后地区的迷信观念，实际上不过是普普通通、没有任何魔力迹象的仪器而已。
半个小时后，玛丽茨卡在主卧室望着窗外的大海：“找到线索了吗，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比如地面上新出现的脚印？”
拉齐亚尼摇头：“如果对方早有察觉，借助魔法或者神术消除气息，不会给我们留下明显的线索。”
玛丽茨卡皱眉：“岂不是说没办法了，还是我们找错了目标……”
她看见站在门口附近的劳伦斯欲言又止的样子，感到有些不耐烦，甚至没太注意控制音量：“我说劳伦斯先生，有什么想法请直接讲出来，还是说非要等回去以后再说？”
“哦，我主要是感觉这座房屋似乎少了一部分。”劳伦斯端详着走廊墙壁。
玛丽茨卡：“能少什么，炼金术师的工作区、生活区和藏书室不是一应俱全吗？至于地下室，之前的每次搜查都把地下室的存在作为重点目标，但几次下来的结论确实没有通向地下的暗门。”
“一说到隐藏区域就往地下想确实是很正常的思维，因为密不透风的大地就是最好的遮挡；不过我一直感觉这座房屋有异常，也确认下面的泥土没有被挖空的迹象，那么……”
“隐藏在两层墙壁中央的夹层，或者在上面。”米希接过话，“从我目测的结果，这件楼房的水平面尺寸没什么问题，但你们觉不觉得与外面看上去相比，天花板的高度略微有些矮？”
在场众人中最高的是略微超过六尺的劳伦斯，他望向上方，天花板距离他头顶只有一个巴掌长度，似乎一个稍微用力的跳跃就会撞上去。
“怪不得我在里面总觉得不自在，这里的房间和过道相比常规尺寸确实矮不少。”劳伦斯说，“那么答案就只剩一个，外部与内层的错位是为了向外人隐藏第三层的存在，也就是房顶到二楼层板之间的部分。”
玛丽茨卡立刻命令手下将卧室里的床架拖出，然后在天花板上砍出一个大洞。上面果然是封闭的阁楼，除了灰尘、蛛网、碎棉絮和老鼠爬行的痕迹，里面空空荡荡。不过玛丽茨卡没有放弃，她认为距离目标已经很近了，因为她手中的四叶草坠饰正发出亮光。
拉齐亚尼：“还差一步，可恶，难道这里面还有隐藏暗格吗？就算是露西亚套娃也得适可而止才行。”
米希意识中闪过一道光：“你们还记得记得外面的悬梯？表面结构只有两层的楼房只需要从一楼到二楼的一段悬梯，但这个房子为什么有两个？”
“你在说什么啊，悬梯当然只有一段。”玛丽茨卡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等等，今天在二楼是不是没看到通向悬梯的门啊？”
她问向几个下属：“你们注意到过吗？”
几人面面相觑：“那悬梯不是早就大部分脱落了吗，平时谁会去管那堆破烂？”
“悬梯的方位我还记得，应该是……这里。”劳伦斯走到回廊的一处死角，墙上乍看上去什么都没有，但有线索预先指示，他相信阵眼就在此处，反复察看几乎不漏过每一缕尘埃。
米希还没看出来，劳伦斯掏出一根细针扎入左侧墙壁，“乓”的一声，前方上一瞬间还是墙壁的位置变成一扇打开的门，门外正是在菜园大门口见到的悬梯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