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楼梯上到二楼，是一条被透过彩色玻璃的阳光斜照的走廊，尽头连接着更衣室的大门，再下到一楼，就是用七尺高的石墙包围起来的浴池。下午正是营业时间，左右共八个浴池热气腾腾，水面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芳香；给浴池注水的铁管铺设在墙边，为了提升格调，每个池边的水龙头是一个披着轻纱的仙子用水壶向里面倒水的情形。
此时有五个人正在沐浴，看见她们三个穿着外套进来，投来诧异的目光。
“你们好，铁手团收到匿名举报称有可疑人员持续在澡堂附近活动，派我们前来摸排。不知道各位有没有相关的发现呢？”
葛叶念了一段提前准备好的公文，那些人都说澡堂没有异常。不过蕾米莉亚也不打算指望平民能起什么作用，还不如亲自动手找；从舒洛那里学习了很多知识和经验，又走过那么多地方，现在她不再是两年前在西维尔村那个连熊地精首领都对付不了的天真女孩了。
不涉及魔法手段的情况下，要获得一个隐秘空间往往会选择挖掘地道，不透明的大地就是最好的掩护，平时没人会突发奇想把地面挖开看看下面有什么；而连接通道的暗门最自然的隐藏方式是伪装成墙壁瓷砖，这种形式无论在根特还是佩罗撒海洋联合会的据点里她都见过不少。
本来觉得自己寻找暗门已经算得心应手，莉亚反复看了几圈却没能有什么发现，她心里又开始嘀咕舒洛怎么只需要扫一眼就能看出密道的所在，好像他提前知道似的——当然少女知道这不可能。
浴池最里面有一个木屋，顾客们说里面有一个按摩师，五银币的价格可以享受半个小时的服务。今天在女浴池值班的按摩师是一位名叫大山葱惠的东洋女人——和葛叶是同乡，她的名字写在桌面的立牌上。
葱惠看见她们迈进大门时十分平静，好像并不在意有没有生意。米希问她问题，葱惠一个字也不说，只是用手指了指地下，然后自顾自抓过旁边的纸笔画了一轮弯弯的月亮下两只枯瘦的手从土坑里伸出的简笔画，差点米希气得跳脚。
“这人是哑巴？”
米希想出去问问宾客们，葛叶拉住了她。
“冷静点，至少现在没有找到嫌疑目标，不能过于刺探民众的私事。”葛叶走到桌前，或许是感受到久违的家乡气息，葱惠也换成双腿跪坐的姿势。
葛叶指了指后面的楼房，用东洋语问：“这个澡堂有没有在城里流传的异闻之类的东西？”
葱惠张下嘴，视线四处游移，向隔壁男浴池望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中间夹杂一些关于在北境生活状况的寒暄，葛叶又问：“昨天下午客人数量是不是特别多？”
女按摩师眨眨眼，还是摇头，右手指了指画上的月亮。
“请问我可以带走这个吗？”
葱惠的动作终于换成点头，不然莉亚都以为她只会摇头了。
虽然尚有很多疑问，既然舒洛把任务交给葛叶，其余人自然按照她的意思离开浴池区返回大堂。没过一会，舒洛和大副也出来了，等回到住下的旅馆，莉亚迫不及待地问他们那边有没有发现。
库兹涅佐夫：“有。那个按摩师在撒谎，他说前去按摩的人很少，因为镇上的居民最近时间收入吃紧。”
米希说道：“为什么判断他是撒谎，至少在我们去的那段时间里，女浴池也没有人花钱按摩啊。”
“地上的痕迹不对。”舒洛拿出支烟想点上，莉亚一把抢过来。
“消炎药还没吃够是吧，再抽下去可就不好治了！”
“……但思考的时候不抽点什么总觉得不对。”舒洛见少女不依不挠的表情，知道她不会让步。莉亚一直以身体健康为由要求他戒烟，舒洛起初认为自己的身体素质远非常人可比，烟草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但今年夏天因为干咳症状就医时神官告诉他随着实力的提升，他会为了获得与之前同样的效果不知不觉使用更大剂量、更烈品种的烟草，因此想简单通过提升实力境界来规避长期习惯上的害处并不现实。
“浴池区域的地面长期浸泡在水里，顾客经常路过的地砖和嫌少有人踩过的地砖之间无论色泽还是表面质地差别都很大，后者甚至会长出苔藓。不知道你们注意过没有，道路中间在长期摩擦下变得光滑，要比两侧的地砖更亮一些。”舒洛接着说道，“那个人说前往按摩室的人很少，但浴池区里那条人踩出的小路却一直延伸到按摩室里，就算后面的一段颜色相对暗一些，但实际情况肯定不是他说的那样。”
米希：“哎，还真没注意到。蕾米你记得葱惠那里是什么情况吗？”
“大概好像或许地板是一个颜色？”其实她也有点记不清了，好在葛叶带出来一个不需要靠记忆描述的东西，“女浴池这边的按摩师不愿意说话，但她画了一幅图交给我们。”
舒洛拿过画纸看了一会递给大副：“你觉得她想传递什么信息？”
“那个人不开口可能是防止有人或别的东西比如魔耳术窃听，但她既然做这么多动作，或许和强盗不是一伙，更像是被胁迫或恐吓的状态。这个月亮应该代表夜晚，手从土里伸出来……意思是浴池地下埋着一具尸体？”
舒洛摇头：“不，你仔细看这两只手，相比别的地方她画得很仔细，指关节、手掌上的纹路都有，目的是什么呢？”
他点亮油灯，把图纸拿到灯下：“从纹路和手指弯曲的方向可以判断出左边是手掌朝向纸面，右边是手背朝向纸面，但两只手拇指的朝向却不同。你们想想，如果是一个人举起双手，拇指应该朝哪个方向？”
米希：“对哦，应该是两个大拇指分别朝向北侧才对，而且一只手朝前一只手朝后的姿势也太不自然了。”
“没错，所以这两只手多半不属于同一个人，她要表达的意思也不是一个人被埋在地下，而是有很多东西被埋在地下。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画上的四个坑，恰好对应一排浴池的数量；背后有一座山丘，是和男浴池接近的图温凯西北侧的基卡山，那么葱惠要表示的地方就是在男浴池从南向北的第二个池子下面，并且需要等到夜里才会出现。”
德莎林：“的确很有道理，那位按摩师既然留下这幅图，画出的每个物件应该都有对应的意义；这样一来，画里的所有东西应该不剩什么了。但我比较担心既然你们那边的按摩师很可能是敌人，也不能排除葱惠故意留下信息引诱我们前往陷阱的可能——我知道恶意揣测别人不是值得赞颂的事情，但为了同伴的安全，就不能凭感情排除任何可能性。”
舒洛把纸收起来：“当然，这事情最好交给铁手团处理，这也是我明知那个按摩师撒谎仍装作不知道的原因。我们去找霍温特，看看他怎么说。”
次日上午，一行人来到铁手团位于市中心的办公楼，这些佣兵比前一天清闲一些，可能是难民暂时被赶走了。
舒洛暂时没有透露葱惠的事情，只是提及澡堂经理达吉的时间安排有些奇怪。
霍温特皱起眉头，多半不是第一次有人向他报告这件事。
“米捷列夫是图温凯理事会的成员，我们很难动他。”
舒洛问他：“那个叫斐胡的人呢，你们有查过吗？”
霍温特摇头：“他没有犯罪嫌疑，还是法师塔雇佣的人，一旦被发现我们怀疑他，拿不出证据的话会给铁手团带来麻烦。”
“有一些在夜里洗浴的顾客说澡堂里有异常响动，或许有必要深入调查一番。”大副开始诈他，毕竟昨天究竟听到哪些信息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嗯……”霍温特犹豫了几分钟，站起来走过几条办公桌，来到一个看起来没人的角落里，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伸手从堆积成山的杂乱文书里抓出一个人。
“还能这样的吗？”德莎林没想到严肃的铁手团办公楼里能上演搞笑喜剧桥段。
“哎哟，我就知道，你怎么不说那里没有问题，把他们全部打发回去呢？”
那是一个淡金色短发男子，只比莉亚高半个头，从耳朵的形状和偏白的皮肤颜色反应出稀薄的精灵血脉；他随意套着一件橙色大衣，里面是黑色织线衬衫，下面是白色的长裤和跑鞋。
“老东西，你又要拿我探火坑是吧！”
“哼。”
霍温特转头对舒洛等人说：“他的名字叫阿尔伯特，是我的副官，从现在开始由他代表铁手团负责在你们行动期间处理协调与图温凯各个机关之间的交涉。如果需要人手，我可以派一支小队给你们，但数量不会太多。”
“说是副官，背锅侠才对，哪次得罪上面的活不是我干？”尽管嘴上抱怨不停，阿尔伯特还是向舒洛伸出手，“你好，希望合作愉快。你们住在什么地方，向老东西要完人和钱尽快开工吧；对了，别看他平时穿得这么寒酸，小金库里的积蓄可是不少呢，可不能白白浪费打他秋风的机会，不然我们这些苦岂不是白吃了？”
莉亚只感觉有些无语，只能当作他们平时的互动模式就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