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尼家族的浴池堪称豪华，洁白玉石砌成的地面，精致陶瓷浴缸旁竖立着两尊正在倒水的花仙子雕塑。洁净泉水从赫利海姆北侧山上水塔沿着管道流入庄园，其中一部分存储在蓄水池中用火元素魔晶加热之后，通过操作两个进水口的开关调节水温。
进入浴缸泡在温暖的泉水中，白昼奔波积蓄的劳累悄然融化。
洗浴完毕，舒洛换上衣服，感觉浑身肌肉舒缓了不少。走廊墙壁上的铜质挂灯还亮着，他回到房间，想起有一段时间没有和妮蔻讨论进展了，正打算拿起通讯器，外面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是珞茜吗，有什么事？”
他抬头向门口看去，茱利安有些笨拙地走进来；她的脚踝刚上完药不能使力，只能暂时找了一根平时用的柏木法杖当拐杖用。
茱利安散开的金发中还留着几颗晶莹的水珠，穿着一件鹅黄色棉质睡袍和白色丝绸短裙，光洁白皙的腿部下面是用猫耳装饰的拖鞋，蕾米莉亚在家里也很喜欢类似的款式。
“唔……没有打扰你睡觉吧？”
“没有，我还以为是珞茜不习惯这里的环境。”舒洛把通讯器放到抽屉中。茱利安半夜来访令他有些意外，非配偶关系的孤男寡女不能同处一室是全世界无论哪个地方的贵族都应该遵循的基本礼仪，而她甚至没有换上正式着装，宽松睡衣最上面的扣子都没系，领口敞开微微露出一点沟壑。
比较起来，虽然算不上前凸后翘，茱利安的身材比蕾米莉亚更加饱满一些；可能是精灵族寿命漫长发育缓慢的原因，莉亚二十多岁了几乎一点轮廓都没有。
“是有要紧的话要说吗？”
“倒也不算很紧急，但我躺了一会感觉有些事情不弄明白睡不着觉。”茱利安左手不自觉地抱着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刚洗完热水澡的缘故，她的脸和肌肤泛着淡淡的红晕，空气中飘散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茉莉花香，“你们来赫利海姆真是为了找珞茜所属部族的族长奥洛夫吗？我想巴哈姆特应该不会亲自过问这种小事，毕竟就算它是善龙之神，也不会闲到特意理会某个毫无瓜葛人类的死活。”
“这是真的。”舒洛点头，“实际上我并没有想到云耀被他们认出来，只是在面对神使时不得不用它战斗而已。我理解你的担忧，毕竟无论巴哈姆特还是天龙会，看上去都和龙族密切相关，但里面真有一些偶然因素……好吧，现在我也无法保证诸多表象之下是否有深层联系存在。”
“嗯，我相信你。”茱利安来到房间墙边的椅子旁，舒洛伸手挽住她的腋下将伯尼家族的千金放上去，“既然本小姐答应了帮你们找人，自然不会食言。但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托德和库尼亚离开后，家族里其他人的忠诚度很成问题，如果把事情交给那些人，他们随时可能会出于向主子邀功的目的出卖我们；所以接下来可能得靠我们自己想办法了。”
某种程度上她是在尝试掩饰自己见面时使用的虚浮话术。即使托德他们没有在天龙会的袭击中丧命，仅靠茱利安的这点人也根本做不到之前说的“利用家族的资源和渠道寻找奥洛夫”。舒洛没有拆穿她，在这个世界里寻找合作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茱利安的处境艰难也有好处，那就是她承担不起背叛的风险。
思考到这里，一种始终萦绕在舒洛心头的模糊违和感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先前经历的几个世界中，里面的人要么疯癫如苏呼米的盗贼团，要么像出现在银月森林废墟的罗丝化身一样来自世界之外，当作临时的幻境对待不会有太多问题。但在这个名叫拉布罗德王国的地方的确存在完整的社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世与过去，他们的行为与认知和现实世界的人类几乎没有区别，这让他在交往原则上有些拿捏不定。
眼前的少女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和这个的世界一样如同树叶上凝结的短命晨露，随时可能化为乌有，她却依然拿出所有的意志与决心努力地活下去。
她是历史上那个茱利安·伯尼的复现吗？舒洛忽然意识到，如果真是简单的历史复现，那么她不可能看见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他和珞茜才对。
或许她和真正的人类并无不同？舒洛感觉自己的思路绕进了一条死胡同，可能这种问题交给妮蔻处理更合适些。
“你在想什么吗？”茱利安注意到他有些出神。
“哦，我是在想既然你的老师维瑟兰地位不凡，能不能想办法从他那里寻求帮助。”
“其实这也是我准备跟你说的。接下来几天我们可以找机会到王宫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他，虽然老师行踪不定，连国王都不是能随时见他。以及……”说到这里，坐在软垫椅上的茱利安双腿夹得更紧，双手放在裙摆上，“托德和库尼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听说天龙会将继续在赫利海姆搞破坏，我想让他们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你愿意帮助我吗？巴里蒙特可能跟你说过类似的话，但现在是我的私人请求。”
舒洛考虑了一会，在当下的时间点，大陆东端尚未统一，处于夏国建立前各方诸侯争霸的割据局面，留下的记载相当混乱。况且如今他很难再回去寻找资料。如果能在这里了解天龙会的秘辛，或许是调查龙族在东大陆势力的好机会。
“嗯，我们一起努力，争取不要让他们二人的血白流。”
“谢谢，我心里安稳多了。”茱利安摸着胸口长出一口气，“说真的，如果你拒绝的话，我还真没有同天龙教对抗的信心。我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家族里又有很多人想对我不利，如果天龙教和帕韦里奇他们暗中勾结起来的话……”
“呵呵，原来你还是能想到这一层的嘛。”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吓得茱利安一个激灵，结果发现是桌子下面的通讯器不知怎么自己启动投射出蓝色光影。
“等等，刚才你一直在听吗？”
“之前舒洛激活了功能线路，但没有校准通讯频率，我这边用调试法一个个对了出来，所以听见的不多，只有你们打算去找维瑟兰的部分。话说维瑟兰是你老师的本名吗？”
听到这个问题，茱利安面露疑惑：“我不清楚他有没有改过名，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在北地语中维瑟兰这个名字的音节含义不是很好……总之，要我们帮你可以是可以，但你也要提供相应的配合。舒洛那边的要求他到时候会跟你说，我需要你做的是如果见到维瑟兰，你要和舒洛一起暂时隐瞒我的存在，明白吗？”
茱利安皱起眉头：“你怀疑我老师心怀不轨？”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我要做的事情不会改变；你不能接受的话，我们的合作就此中止。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你进行报复。”
“可是……”女孩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舒洛，妮蔻对维瑟兰的敌意可谓事发突然，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更不知道如果妮蔻和老师之间发生冲突自己应该如何面对。
“妮蔻是非常可靠、值得尊敬的前辈，你应该对她有不小于对我的信任。”舒洛当然不会在事态明朗之前轻率反对妮蔻的意见。毕竟那可是大魔女，魔皇伊修德尔陨落后的位面第一法职者，如果连她都当作不可忽视的威胁，肯定不能等闲视之。
“好吧。”无奈之下，茱利安只能妥协。
趁这个机会，舒洛把在神域之塔通讯器关闭后发生的事情给妮蔻介绍了一遍。
“我也没有听说过天龙会这个组织。值得提醒的是，在远古时代的夏国区域，存在一种图腾崇拜，那种幻想出的鹿角蛇身动物也被称为龙；实际上它和提亚马特的后裔们几乎没有关系，你们要注意区分天龙会的龙究竟指的是实际存在的龙族还是夏国古文明中的文化形象。”
“我把情报大概梳理了一遍。你们接下来主要有两个方向，一个是神域之塔管理者提到的天界摆渡船，另一个是你们在天龙会杀手身上找到的腰牌，舒洛你是夏国人，应该可以解读上面的内容吧？”
舒洛拿出腰牌：“第一句‘神塔再现，丘窟启封’，前面半句很好理解，与之对仗的后面半句应该和神域之塔的出现一样是正在或将要发生的事情，意思是通向某个山丘下方隐秘空间的入口即将打开。茱利安，赫利海姆有类似的地方吗？”
“山丘的下面……”茱利安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国王居住的宫殿修建在城市东南方的提姆之丘上，下面就是王国秘库。”
“多半就是那里了。”妮蔻把这条信息记录在笔记本上，“鉴于巴里蒙特将消息带回后，那边的守卫力量肯定也会采取措施，你们先别急着去闯戒备森严的王宫，就算没有被当作天龙会的同党也会招来很多麻烦。现在先进行外围调查，顺便寻找奥洛夫的行踪可能比较恰当。”
“是，坚决执行魔女大人的指示。”
“你小子别一有机会就想着摞挑子，我不在现场，终究只能提供参考建议，最终的决策只能靠你来进行。包括对神域之塔的调查也不能落下，管理者博尔迪加消失了，塔却继续存在肯定有背后的原因，这些你都想办法弄清楚；两眼一抹黑就投入战斗是最大的忌讳，偷懒快活一时，可别把自己的小命交代了。”
“那么今天先这样，你们有进展后再与我联系。”
妮蔻切断通讯后，茱利安忍不住问：“妮蔻居然是魔女？感觉和书里看到的形象很不一样，魔女不该是那种嘴里絮叨着没人听得懂的咒语，用动物内脏、植物茎块或别的奇怪东西制作咒符、熬煮魔药的老婆婆吗？”
舒洛：“作家的想象与现实总是有差距的。关于妮蔻对你老师态度不友善，希望你不要过于放在心上。我能担保妮蔻不是那种出于利益或者嫉妒而攻击他人的恶人，或许他们见面后能解开误会。”
心肠歹毒之辈不可能有蕾米莉亚那样纯洁善良的学生。
“可是她都不愿意见老师……”茱利安叹了口气，“现在甚至连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让他们见面了。但你说得也对，我能感觉到她对我们的帮助是真心的……唉，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明天我带你们去老师工作的地方，拉布罗德王国研究院看看；在需要进宫面见国王之外的时间，老师通常会待在那里。”
她伸展小腿，看着上完药被纱布裹住的脚腕：“都这么晚了，愣着干什么，还不送本小姐回卧室？”
“但你不是能自己走过来吗？”
“喂，我走路这么勉强居然无动于衷，你的良心呢？”
舒洛背着茱利安经过走廊。偌大的房屋装潢奢华，柔软的厚毛毯铺在地上，两侧墙壁挂着绘有各种风景的油画，却冷冷清清毫无生气，灯光投下带不来任何温度，透着一股凄凉的色调。
茱利安搂着他肩膀的手臂下意识略微用力，她的内心或许也和这栋房屋是相同的光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