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彻底一边倒的场面所震慑，这些劫匪很快交代了自己知道的一切，尽管由于恐惧而有些语无伦次。
“我们本来是在赫利海姆城郊贫民窟寻找生计的雇佣兵。听说差不多半个月前某个出手非常阔绰的人给了头领一大笔钱，并说他们接下来会对王都展开大动作，我们可以趁着骑士团无暇他顾的机会好好捞上一笔，同时给他们打掩护吸引守卫的注意力。这几天我们也的确从附近缺乏警惕的商人与贵族身上抢到不少好东西……大人饶命啊，我们也只是想混口饭吃才不得不干这些勾当，您也说过只要如实交代就放我们一条生路的。”
“哼，油嘴滑舌。”利亚德显然不相信这套卖惨的说辞，他知道这些人不过是迫于形势嘴上服软，等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分分钟重操旧业。换作别的时候，先前所谓“坦白从宽”不过是一种审讯技巧，一旦拿到想要的信息就应该立刻将这些匪徒彻底清除；但现在茱利安在旁边看着，这样做很有可能会被她指责“没有原则，不讲信用”。
于是他让人偶在盗匪们后脑勺上一人一下打晕过去扔在路边，招呼其他人回到马车继续朝希特马克赶去。
“你做的人偶好厉害！”珞茜还在感叹于刚才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真的就和六月被风吹得漫天飞舞的花瓣一般。”
听到这里，茱利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喂，那可是用来杀人的工具，你为什么能如此自然地将它与美好意象联系在一起？不管什么时候，杀人都是不可美化的恶行。”
“你倒也挺有意思。”利亚德看向舒洛，“听说她是北境的游牧民，这孩子在部落里很特殊吗？”
舒洛点头：“她从小具有通灵能力，是下一代萨满的指定人选。”
“怪不得，如果按那种身份衡量的话，珞茜已经算非常正常了。”利亚德感觉马车空间狭窄有点拘束，抬起右手揉了揉肩膀，“至于刚才也就一般吧，毕竟再怎么说我偶尔也要代替维瑟兰讲课，要是没点斤两的话，那些个个顶着响当当名号的学员可不会服气——虽然我和维瑟兰不同，对传业授道没什么兴趣就是了。”
一路上又闲聊了一会，马车驶出树林来到萨拉莱河畔。这条从城市北侧由东向西汇入大海的河流两侧各分布有一个小型建筑群，其中河道北侧是希特马克，管理拉布罗德王国绝大多数建筑师的机构所在的地方；周围修有一道十尺高的围墙，顶端安装有带着尖刺的铁丝网，戒备森严倒算不上，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的地方。河道南面则是满足它各种需求的发展出的集市，在附近耕作的农民、希特马克中一些员工的家属也生活在这里，比河流对岸热闹得多。
利亚德有一张特殊的通行证，桥头的守卫看见它后面露敬畏地让开关卡。他毫不拖沓，径直找到最中间一座三层尖顶楼房中的一间办公室。
这个分院的负责人名叫特莫尔，是一个接近五十岁、头发与短须开始变白，但身体还算挺拔健朗的中年男人；他对利亚德没有事前通知直接造访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继续研究手中的建筑结构剖图。
“阁下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有何贵干？”
“我们在距离赫利海姆北城门不远的地方遭遇一伙土匪，这相当罕见。学院周围最近是否有可疑人员出没，南城区有没有发生遇袭事件的报告？”利亚德走到办公室待客区的立柜旁边，一边端详着旁边的天马雕塑，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
特莫尔用铅笔在图纸上拉出一条线到边缘做了个标注，然后不慌不忙地摸出一张丝巾擦了擦枫木眼镜框的镜片，才说：“神域之塔出现以后，学院附近是有些动静，但我们的守备力量足够保证安全。不过据我所知，利亚德·普里维拉并不是会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奔走的人。”
利亚德用轻松的语调回应：“你这话说的，今天我来单纯是因为你上次送的酒喝完了，商店里的又不给劲，特意来找你要几瓶。”
特莫尔的动作停了一瞬，转头向门外扫了一眼，把铅笔和长尺放进手边的工具盒里：“哼，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就你最轻松，还有闲心品酒。跟我过来，那几位朋友也一起吧。”
他走出房屋，沿着街道走了一会，拐入只能容纳四五个人并行的小巷，从挂在腰间的一串钥匙中选出略带锈迹的一把打开一扇灰色铁门，里面是一条通向地下室的台阶。下面当然没有所谓的美酒，只有一张长桌和十多把椅子，这里是进行秘密会谈的地方，涉及的话题通常需要尽可能控制知情人数。
“有什么办法能进入王宫秘库？”利亚德开门见山，“当然我是说绕过国王的情况下。”
特莫尔皱紧眉头：“你想做什么？”
知道天龙会的动向后，特莫尔的神色凝重起来；显然王国秘库非同小可，即便是他一时间也拿不准是否应该将希特马克最重要的机密透露出去。利亚德也不急，从衣服里摸出一瓶水和几个陶瓷杯，倒好水放在桌子上。
“有。秘库有两个入口，其中位于提姆之丘宫殿中的魔法封印阵是正门，必须要国王携带的特制钥匙，以及拉布罗德王族所独有的斗气功法才能打开。”思虑良久，特莫尔决定继续推进而不是拒绝，或许近几天天龙教爪牙们的活动的确带来了实打实的压力，让他打消了作壁上观的想法，“至于另一个入口……当初修建秘库的时候，创建希特马克的第一批建筑大师们考虑到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中，王位交接不一定总是及时，甚至存在王族全灭的可能性，因此准备了另一条通道，它的启动条件与王族无关，却也极为苛刻。”
舒洛：“哦？国王会不会担心秘库这个后门般的存在呢？”
“我不敢保证一定没有，但至少不会严重到促使他采取行动改变现状的程度，毕竟先贤的设计不无道理。”特莫尔摇头，“当你知道打开备用通道的条件自然就明白了。首先，必须集齐备用钥匙的三个部件；其次，掌握重新组装钥匙的构造术；最后，找到备用通道入口所在的位置。”
“其中三个钥匙部件分别由希特马克建筑学院、金鸢花骑士团和王室各保管一个，而组装钥匙的构造术目前只有一个人知道。”特莫尔看向茱利安的脸，“那就是首席宫廷法师维瑟兰。所有的条件中不满足任何一个都无法开启通道，实际上想在王室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偷偷进入秘库是不可能的事情。”
利亚德听完，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会，问：“希特马克保管的那个钥匙构件，是不是就在这里？”
“没错，但为了保护秘库的安全——这是希特马克所有人的职责——恕我不能告诉你们具体位置。其实之前告诉你们的部分已经有些越界了，要知道哪怕同样保管钥匙构件的金鸢花骑士团都不知道这么多；只是念在利亚德曾经为王国做出贡献的份上我才冒险破例，希望对你们的行动有所帮助。”
“好的，感谢您慷慨相告。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天龙会的目标正是王国秘库；相比提姆之丘或者骑士团总部，希特马克所在的位置最为危险，希望你们做好防范。”
“请放心，我们已经向王都申请增派援军，预计他们最迟今晚赶来，到时候希特马克万无一失。”
利亚德站起来与特莫尔握手。所有人离开地下室后，特莫尔居然到希特马克的仓库中真的拿了几瓶酒出来送给他们。
“别推辞，王国每季度都会给他们配给足够的酒酿，他们自己都喝不完呢。”利亚德接过酒不由分说塞到他们怀里。
“我又不喝这个……”茱利安还在推辞，转头一看，珞茜已经拧开瓶塞仰头灌进一口。
“唔，很不错，和族长喝的那种差不多呢。”
“……厉害。”
别说目瞪口呆的茱利安，就连一直表现得波澜不惊的利亚德都愣了一下：“别这么喝。这种酒的后劲很大，最好伴着鱼干、海带之类的下酒菜一起慢慢吃，才能充分体会它的独特风味。”
把特莫尔送回办公室，一行人离开希特马克大门，在南岸集市中点了几份炒面填饱肚子；之后留车夫检查马车情况，利亚德带着其他人游览街道。刚过正午阳光明媚，温暖的海风从西南方拂过，吹向北方的皑皑雪山；忙完客流高峰期，闲下来的民众习惯性地躺在店铺门口的长椅上打盹，货物也不收拾任凭其摆在旁边摊位上，构成一幅淡泊悠闲的乡镇画卷。
可惜几个站在楼顶的希特马克哨兵带来了些许刺眼的色调。
“我和特莫尔有交情，可以私底下问一些机密，但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利亚德靠在一片小麦田的围栏上，“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做？回赫利海姆帮珞茜找人、继续探索神域之塔、或者留在这里看看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都行。”
茱利安说：“现在敌暗我明，很难找到天龙教的人，就算发现了大概率和上午一样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炮灰喽啰。我想既然特莫尔说三块钥匙构件缺少任意一块都无法打开通道，我们可不可以将其中一块拿在手里，诱使敌人头目主动找上门？”
“不错的想法，除了没有考虑到不同视角之间的区别。”利亚德点评道，“你当然能肯定自己没问题，但在库特兹巴眼里，无论我们还是天龙会，所有表现出试图染指王国秘库的人都是必须消灭的反贼，他没有理由把钥匙构件交给我们。”
“确实是这个道理。”沉默了一段时间的舒洛开口说，“我要提醒的是，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天龙会的计划一定是集齐备用通道的开启条件。如果没有这个前提，所有的分析都不成立，不要把思维局限在某一个特定方向上，要充分考虑所有可能性。”
“你是说天龙会直接让国王本人打开秘库大门？”利亚德惊愕了一瞬，“恕我直言，这……几乎不可能，以至于没必要在上面花太多精力。”
珞茜：“这点我支持舒洛哥哥的意见。神域之塔里出现的那群人给我留下的印象，不像是会乖乖遵守规则按部就班做事的样子，他们肯定在暗中谋划我们想不到的东西。”
“呵，有意思。”利亚德笑着整理了一下外套衣领，“既然大萨满都发话了，我就留下来看看，这个天龙会究竟用什么神奇手段攻破王宫的防线。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换我来的话一时间还真想不出好办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