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持续不断且愈演愈烈的剧痛，将茱利安从昏沉的安宁中狠狠拽出。她几乎耗尽了全部气力，才勉强撑开那对沉重如铅的眼皮；她发现自己正躺在泛着血红色光芒的洞窟中，艰难地微微偏过头，猩红的光芒来源赫然映入眼帘——来源正是绘制于地面的巨大魔法阵。
“这是什么？”
茱利安本能地想站起来，但手脚除了传来灼烧神经的疼痛，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分毫不动。
“呜，好痛……动不了……”
相比起来，捆在手腕、脚踝和脖颈上的魔力丝线反而显得有些多余。不仅机关骑士已经被火巨人督军摧毁，魔力也从脉络破口处流失得一干二净，如今连最基础的魔法星弹都放不出来。
“醒了？对你来说还真不是时候。在没有意识的状态下成为魔像可能会更轻松一些，现在就仔细感受灵魂腐蚀的痛苦吧。”
法阵一端，维瑟兰一边驱使魔力推动仪式，一边看她虚弱而徒劳的扭动挣扎，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陶醉的、满足于他人痛苦的恶劣笑容。
“想把我炼成傀儡？可恶，岂能让你得逞……”
茱利安的意识在痛苦的漩涡中拼命搜寻着任何一丝反抗的可能，但伤痕累累的她能动的地方几乎只剩下眼皮，这个问题越是思考越是绝望；她索性闭上双眼，将仅剩的精神力集中到正遭受侵蚀的部分，期望能延缓魔法剥离灵魂与身体的速度。
“哼，没有任何意义的顽抗。劝你还是尽快放弃，少受一些折磨。”
茱利安知道维瑟兰说得没错，她没有任何能有效改变局面的手段。灵肉炼成阵是赛弗洛斯派中最为臭名昭著的禁术，随着各个文明发展壮大，活体实验招致的巨大伦理争议让学派前领袖不得不作出废止相关研究的规定。若是仅靠意志力就能遏制法阵的效应，可以说是对赛弗洛斯先贤魔法水平的不尊重。
感知被剥夺的区域以缓慢而不可阻止的势头蔓延。茱利安的手掌、小臂和膝盖以下的肢体已经变成僵硬、透出一股死气的灰白色，而这仅仅是开始；当法阵的腐蚀效应作用到头部时，她连保持意识清醒都做不到。
茱利安感到有几条漆黑的锁链，将她牢牢缠住把各种意义上的一切沉入深渊之中，她所能做的只有无力扑腾几下，然后看着水面越来越远，视野越来越暗。
唯一的、渺茫的奢望，便是舒洛在脱身后会去而复返，前来救她。其实这个可能性连茱利安自己都认为不高，她知道舒洛最大的特点是沉着冷静，能准确分析形势、预判敌人动向，从而找到通向胜利、阻力最小的道路；那条路所指的方向是王都，而不是这个在地图上都没有标识的无名山洞。
尽管如此，茱利安没有放弃，拼尽最后的力量维持对躯体的控制。至于原因，或许在她内心深处依然相信舒洛能及时赶到吧。少女苦笑了一下，真是贪心的想法，当初在斯帕瓦谢决定独自留下阻挡维瑟兰的时候，就该有面对死亡的觉悟才对；还是说，一想到自己会变成帮助维瑟兰作恶的工具，多少会有些不甘心呢？
另一边，虽然维瑟兰对慢慢碾碎茱利安绝望抵抗的过程感到非常愉悦，他也注意到法阵制成进度大幅慢于预期。
“这家伙这么顽固吗？有意思。”维瑟兰自然地将原因归结到茱利安身上，下意识逃避尽管与共享知识与记忆，他使用魔力的手法水平却相差甚远，这才给了茱利安拖延时间的机会。
“有人过来了，谁？”
茱利安因精力耗竭再次陷入昏迷，但维瑟兰得以专注法术没多久，山洞外围传来的警报让他大吃一惊。明明库赫莫已在掌控之中，舒洛几无可能在短短数天之内调集到足够援兵,不可能赶得及破坏他的计划，因此他只在隐蔽地附近布置了一些驱逐采樵民夫或野生动物的简单术式，并没有做好应对强敌的准备。
炼制进度才走到一小半，维瑟兰只能将法阵更改为自动运行模式——效率更低，更容易获得带有缺陷的魔偶材料——然后激活战斗用傀儡。
“轰隆！”
洞口伪装成岩壁的石堆被猛烈爆炸掀飞，烟尘未散，一橙一蓝两道疾影已如利箭般射入傀儡群中。这些维瑟兰制作的人偶除了皮肤略显干瘪发黑，乍看去与常人无异；他们抬起手中的短矛和双刃斧向砍去，舒洛也不保留，手中双剑挥出一片近乎密不透风的剑刃风暴。纵使傀儡承受破坏的能力比人类更强，仓促搭建的防线宛如一张薄纸被切开。
“你居然还敢来？”维瑟兰抬起右手，握住捆在茱利安脖子上的血色细线两端，“不许动，否则我现在就勒死她！”
那道身影似乎停顿了一下，维瑟兰大喜，以为威胁战术生效，立刻开始念咒准备九级法术奈落之噬；这个魔法释放速度较慢，并且无法制导，但一旦命中，目标几乎没有任何生还可能。
“哈哈，去死……什么？”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前一秒维瑟兰还以为舒洛已投鼠忌器，下一刻舒洛再次极速前冲，拉出一道残影，云耀剑尖挟凌厉剑气直指维瑟兰眉心。刚才的瞬间停顿是为苍云刺积蓄剑势，他从一开始就不在意维瑟兰的威胁，而是把选择重新丢回对方：你是要保护自己，还是去冒和茱利安以命换命的风险？
暗紫色光芒腾起，舒洛穿过的魔偶群中出现一个空间塌陷，三个黏土魔像落入其中彻底消失，但他早已离开那个位置。
“不好，紧急防御，替罪羔羊！”
维瑟兰完全清楚强者对决中关键招式落空意味着什么，无需多加思考，他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四只金色绵羊出现，拦在他与舒洛之间；这些羊看上去人畜无害没有威胁，但充盈着斗气的剑刃居然不能直接贯穿，它们遭到攻击的一瞬间变成一团粘稠、极具韧性的凝胶粘在剑身上。
“啧，居然这么难缠。”
舒洛花费三秒时间才消灭其中一只绵羊，不得不感叹维瑟兰作为传奇强者防御手段之强大，对比起来蕾米莉亚的魔法护盾简直算形同虚设。
“既然你不识好歹，可别怪我下手无情！”
另一边，维瑟兰利用替罪羊争取到的时间后退的同时，右手握紧用力猛拽血色细线；不曾想拉了个空，身体失衡差点摔个狗啃泥。
“什么情况？”
维瑟兰大惊，扭头看去灵肉炼成阵中只剩下被切断的魔力线头，哪还有茱利安的影子？他一时间不理解，姑且不论舒洛一直在进攻没有时间，任何生物一旦进入法阵范围都会迅速丧失行动能力，她是怎么逃脱的？
“真是大意，维瑟兰，连确认敌方人数这样基本的事情都没有做，难道你所有心思都放在拿人质做文章了？”
平静如无风湖面的嗓音响起，维瑟兰抬头看去，站在洞窟东部存放施法材料的高台上的是利亚德和抱着茱利安的机关傀儡锐羽梨花，那修长体型正是利亚德的个人风格。
“是你！”由金属和石料构成的无生命机关傀儡不受血肉炼成阵影响，维瑟兰终于想明白之前的几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难以置信，“这个时候你竟然离开王都，就不怕数年以来的布局全部毁于一旦吗？”
“果然，比起那位‘老狐狸’，你的思维未免过于线性且一厢情愿。如果是他不会有这么多纰漏，更不会轻易断定我不会离开赫利海姆。”利亚德手轻轻一扬，三柄四尺长的掷剑泛着银色光亮朝维瑟兰飞去。
“哼，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名堂，但你不能在提姆之丘及时现身阻拦，‘我’的计划可以说已经成功了。坚石屏障！”
维瑟兰左手中出现几个魔法符文，摁进旁边的岩壁。数根坚硬的花岗岩石柱从地面、墙体和顶穹深处伸出，利亚德的飞剑撞击其上，其中一根插入约一尺深度，一根被弹飞，最后一根甚至直接折断。
“既然如此，我没有必要再陪你们玩过家家了。利亚德·普里维拉，如果你认为自己能改变已然注定的轨迹，就来神域之塔证明给‘我’看吧，呵呵，呼哈哈……”随着阴沉诡异的笑声，一股与斯帕瓦谢村时类似的浓郁雾气喷涌而出，遮住维瑟兰的身影。
舒洛消灭最后一只挡路的魔法羔羊想要追击，利亚德阻止道：
“不要深追，维瑟兰再大意，肯定会为自己准备逃命手段；他一心想跑，我们两个很难留住他。”他又指向茱利安变为灰白色的四肢，“这些异变的部位，其血液滋养与魔力通路已被彻底切断。若不及早修复，组织将不可避免走向永久性坏死。我们下这么大决心来救她，应该不是想让茱利安成为无法自理、生不如死的残废吧？”
舒洛：“好，那应该怎么办？”
“当务之急，须先驱散侵蚀她体内的死灵能量，继而重塑并贯通其枯萎的经脉，方能有一线生机。”一行人离开洞窟和留在附近的珞茜会合，找到一处视线良好、被生长旺盛的越橘和刺柏遮蔽的山顶，“前面的部分我来，后面的你做，我记得夏国有类似效果的功法。”
珞茜问道：“维瑟兰会不会带他那个大怪兽杀回来？”
“可能性很小。那是有神代血脉的老妖怪，不会平白听人使唤；维瑟兰与龙血蛇蜥之间多半是交易关系，他先用好处进行贿赂，蛇蜥才会愿意消耗珍贵的神力离开栖息地为他消灭阻碍出力。现在维瑟兰已经拿到想要的钥匙部件，仅仅为了一时兴起想要得到的傀儡玩具再出一次大血，怎么看也不是划算的买卖。”利亚德让他的人偶把茱利安放到地上，“不必担心，我和舒兄轮番为彼此护法，就算他来了，我们也能确保全身而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