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旋流自巨眼中心喷涌而出,在那道吞噬一切的暗红巨柱前,白熊全力支撑的光阶显得如此渺小,只需一个眨眼的功夫就会被其彻底淹没。
“来不及到出口了!”
尽管战斗激烈,舒洛一直高度集中地观察着形势。他迅速判断在怪物群的阻挠下,他们无法在混沌能量席卷前赶到出口,当机立断拉住珞茜的手于光阶上向侧方跃出,避开了核心冲击。
“族长……对不起……”光阶和北极熊的身影在瞳孔中湮灭,珞茜嘴里反复喃喃着一句话,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
“呃,现在可不是伤感发呆的时候。用手臂护住头部,要着陆了!”
他们被爆发的能量抛飞,重重摔落在后方一块尚未完全崩塌的巨大光阶碎片上。碎片剧烈震颤,边缘不断剥落,显然而已支撑不了多久。
“可恶可恶可恶……我要杀了你们……只有将尔等彻底抹除,我才能得片刻安宁……”
天穹上的巨眼如同一个溃烂的伤口,不断流淌下小型的能量团和污秽的鬼火,混合着残余的劣魔,发起癫狂、毫无章法的攻击,如同宣泄灭亡前最后的绝望。
“我们先和利亚德他们会合……”尽管没能脱困,但有了奥洛夫精魄的帮助,舒洛已经对定位并贯穿世界边界有所把握。他正准备下达接下来的计划,茱利安却颤抖着双腿站起来,踉跄着向前一步,仰头直视那狂乱的天穹之眼,淡金色的长发在混乱的能量风中狂舞。
“狂躁而悲哀的意志啊,难道你真的以为,消灭了我们就能获得解脱吗?”
“茱利安?”疑惑的珞茜想问什么,被舒洛拦下。他有一种预感,现在正是茱利安发挥作用的时候。
“休想蒙混过关,你们到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毁灭一切,不留一草一木!”拉布罗德意志的怒吼响彻天地。
“不,你错了。在很久之前,早在万物诞生之时,你……我们想守护的拉布罗德已经不复存在。”
茱利安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能穿透疯狂的喧嚣。她指向不远处表面不断分泌深黄黏液的蠕动肉块,“我们的家乡拉布罗德,是为这些怪物发泄最原始、最暴虐的破坏欲而出现的吗?看看这些扭曲的怪物,这片腐烂的大地,这真的是我们记忆里,那个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家园吗?”
“……”
天穹上的意志沉默了,混沌能量在空中盘旋。劣魔是如此扭曲丑陋,无论它陷入多么疯狂错乱的状态,都不会认其为子民。
“我是茱利安·伯尼,拉布罗德的子民。我和你一样,想要活下去。” 她声音颤抖,却无比清晰,“我也深爱着生养我长大的故乡,爱着那春日融雪后清澈的溪流,那夏日港口繁华的喧嚣,那秋日麦田翻滚的金浪,但唯独没有眼前这地狱的倒影。”
“希望它能永远安宁繁荣,民众安居乐业……但事实是冷酷的,我们的一切从一开始只不过是魔鬼领主实现险恶目的的工具;无论具备多么美丽的外表,终会有褪去露出本质的时刻。”
“我也曾经挣扎过,想要在无边黑暗中觅得奇迹的曙光。很遗憾,因为能力有限,无法做到尽善尽美。”茱利安把双手放在胸前,“但至少在这个过程中,我,还有很多为拉布罗德奔走努力的人,识破了地狱用花言巧语编制的谎言。用扭曲变异的形态苟活,然后沦为地狱的走卒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未来;纵使魔鬼的力量太过强大而无法违抗,我们也要有尊严地战斗,有尊严的结束。”
巨眼的攻势微微一滞,仿佛是被这根微弱却尖锐的针所刺痛。
“舒洛和珞茜都是拥有正直品行的高尚之人,能够免于地狱的诱惑与腐蚀,就让他们带着拉布罗德最后的火种前往未来吧。也许在遥远的某一天,我们在终将前往的大海中相会,证明拉布罗德的存在与牺牲依然留下过什么,没有化作彻底的虚无。”
“……唉。”安静了一会,天空传来一声幽远的叹息,“这姑娘说得没错,邪魔之种已在吾之心脏内生根发芽,无可挽回了。”
“来自异世界、命运不受干涉的旅人啊,在最后清醒的片刻,吾问一个问题。在汝眼种,拉布罗德是怎样的世界?”
“拉布罗德人民的活力、热情、坚韧与智慧,并不逊色于主位面的生灵。我想在那边,茱利安也能取得非同小可的成就。”
听见舒洛的回答,青翠亮光在天空巨眼中闪过:“是吗,看来即便是魔鬼制作的赝品,吾也算得上一个合格的造物主。那么……请你带着我们能剩下的一切,踏上未来的远征吧。”
三人前方泛起阵阵空间涟漪,那是世界意志用最后力量为他们打开的生路。
“休想,我不会允许!”施莱歇的咆哮声突然炸开,天眼颜色在青绿和暗红之间反复变换;大地不堪重负地颤抖呻吟着,裂缝蔓延将平原切成碎块,失去依靠的土石坠向下方的无底深渊。
“不会再让狡诈的魔鬼得逞了。但勇士们啊,最后的路程,或许还得靠你们自己想办法。”
“死到临头的东西还想碍事!”
施莱歇终于取得了主导权,舒洛正准备启动神识通打出决胜一击,整个世界突然凝滞了一瞬,然后——
随着无数“乒呤哐啷”的碎响,暗黄色天空粉碎成无数四散纷飞的碎片,后方那抹令人心醉神迷的湛蓝色中漂浮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深红色长马尾辫、蓝绿色外套与黑色长裤,脸部轮廓略显锋利,带着一丝男性的冷峻。一本接近三尺厚的蓝色法典在她右手中无风翻动,魔法符文从书页中跃出,变为一道通体纯白、蕴含绝对“终结”意义的光柱。
没有爆炸,没有轰鸣,只有无声的瓦解。那光所触及的一切——蠕动的肉块、嘶吼的劣魔、崩裂的大地、以及那只交织着悲哀与疯狂的巨眼——都如同投入烈火的冰雪,瞬间汽化,归于最基础的粒子
“无论是给我争取到赶路的时间,还是吸引施莱歇从潜意识上浮,都干得不赖。”
……
遭到反复蹂躏,摇摇欲坠的巡天者圣所。断裂的石柱斜指向晦暗天空,浮雕上诸神的面容在数次爆炸中破坏殆尽;魔法余烬如垂死的萤火,在废墟间明灭不定。
“殿下,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舒洛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上次通讯中,妮蔻明确表示是让米希与葛叶前来接应。
“我作为决定性力量,自然应当出现在最关键的场合。怎么,小舒莫非是觉得我抢了你的风头?” 妮蔻慵懒地倚靠着一根相对完好的神庙立柱,《毁灭之书》像普通读物般被她随意拎在手中。然而,那看似随意的姿态下,自然散逸的威压仍让茱利安和珞茜感到呼吸微窒,下意识地想拉开距离。。
“岂敢。方才虽非全无对策,但我确实没有十足把握。”舒洛回应道。
“哼,还有心情跟我客套,看来状态不错。” 妮蔻的目光转向一旁,语气柔和了些许,,“珞茜……奥洛夫的事情,我很遗憾。”
“索菲娅阿姨,为什么族长会……呜……”失去了外部压力,强忍的悲痛终于决堤,珞茜的哭声在废墟间显得格外凄凉。
“抱歉。”妮蔻伸手,指尖如微风般拂过珞茜的发梢,“奥洛夫成为这个虚假拉布罗德的基底,是阿斯蒙蒂斯借助‘预言’锚定的既定事实,即便是我,也无法逆转。”
她顿了顿,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孩子,哭泣并非软弱。但只要驼鹿部族的血脉与信念仍在延续,奥洛夫的牺牲就绝非徒劳。”
珞茜用力点头,泪水涟涟地奔向神庙后方的断垣,她需要一场不被注视的告别,来消化这沉痛的悲伤。
“殿下,我有一个问题。”
茱利安刚想开口提问,另一个冷静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吓得她一个激灵,转头看去,原来是利亚德。
“喂,你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到了片刻。见诸位正在处理要事,便未打扰。”利亚德的目光越过茱利安,直接投向妮蔻,“据我所知,施莱歇持有《创生之书》的残页。殿下能否确认,它们已被彻底摧毁?”
“能确认的是,它们并未被摧毁。”妮蔻的回答让空气一凝,“那些残页,已回归阿斯蒙蒂斯手中。”
她捕捉到利亚德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你们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试图通过阻止阿斯蒙蒂斯集齐《创生之书》来扭转命运……此路难通。毕竟,你并非圣器持有者,无法真正理解它们的本质——创世圣器的自我聚集与修复,是超越偶然的宿命轨迹。越是违逆,付出的代价便越是惨重。所以,及时收手吧。”
“……”
利亚德紧抿嘴唇,沉默如石。
妮蔻轻叹一声,那叹息中承载着岁月的重量:“我知晓,因为魔皇之事,你们对我心存芥蒂。然而……纵是屹立于力量顶点的存在,也终须在有限的选项中做出抉择。你、我,乃至他,皆然。”
“魔皇?”舒洛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称谓,“伊修德尔?”
“嗯,《毁灭之书》的前任持有者,亦是新观星台的奠基之人。”利亚德的解释极度简洁,却足以勾勒出那段被尘封的、充满恩怨的宏大历史。
“等等,新观星台?难道藏星阁也是……”舒洛立刻联想到那句联络暗号:
遍地历海,研星究理。
“正如你所想,”利亚德微微点头,“我们实为同僚,区别仅在于执掌位面支点的时代不同。伊修德尔,乃是全史之中至强的施法者,其境已超脱神佛范畴;而妮蔻殿下……则在一场超乎想象的战斗中,击败了持有《毁灭之书》的他。”
“!”茱利安震惊地掩住唇,这番对话所触及的层次,已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边界。
“陈年旧事,暂且不提。”利亚德将话题拉回,“如此说来,阿斯蒙蒂斯获得完整的《创生之书》,已不可逆转?”
“确然。”
“明白了。那么,在下就此告退……”利亚德话音未落,目光却瞥向远方光桥, “看来,拉布罗德尚有余韵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