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连接巡天者圣所与神域之塔的虹色光桥上,一行身影正稳步而来。金属靴底踏在光质桥面,发出沉重而富有韵律的声响。待到近处,他们胸甲上那经历战火洗礼、略显黯淡却依旧鲜明的金鸢花徽记,昭示了其身份。
尽管人人带伤,甲胄破损,步履间带着鏖战后的艰难,但那股百战余生的精锐之气,依旧如出鞘的剑锋,凛然逼人。
“在攀登神域之塔时,警备统领阿方斯告知了我们真相。”为首的骑士摘下头盔,露出布伦纳那张棱角分明、坚毅如磐石的脸庞,“魔法奥秘非我所长,但我清楚一点:天上那座伪塔,既是侵蚀拉布罗德的毒瘤,亦是维系此世存在的根基。”
“你们……从地面一路攀爬至此?”仅是想象那高度,茱利安便感到一阵眩晕,“阿方斯当时语焉不详,没想到它知道得这么多……等等,你们不惜代价前来,目的是什么?”
“若放任维瑟兰的吸血异种肆虐,王国终将化为死域,抗争是唯一出路。”布伦纳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沉静而有力,“维瑟兰的阴谋失败了,但他所倚仗的力量,或许能成为王国存续的关键。他曾向贵族议会展示过一件秘宝——一本陈旧泛黄的魔法书。我们必须找到它,以此延续拉布罗德的文明。”
“咳咳。”一个声音从骑士队伍末尾传来。巴里蒙特缓步上前,他未着金鸢花制式板甲,仅穿轻便的灰色棉甲,外罩白色披风,右肩护甲上嵌着象征教会的十字徽章。“情况显而易见。若无所作为,此界终将崩塌。于诸位而言,或许是件好事,但他们——”他目光扫过身后的骑士们,“——无法接受这个结局。因此,维瑟兰的法术必须以某种形式延续下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已辞去团长之职,现由布伦纳全权统领金鸢花骑士团。至于格拉西亚家族,对此保持中立。”
“可是,维瑟兰和他的一切,都在刚才的战斗中彻底湮灭了。”
“即便如此,我们仍需找到替代之物。”布伦纳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我希望诸位能理解我们的立场。倘若真如维瑟兰所言,你们的目的与利亚德一般,旨在毁灭拉布罗德……那么,我们将不得不视诸位为敌。”
“等等……”茱利安一时语塞。尽管布伦纳素来以严厉寡言著称,对贵族尤少假以辞色,但此刻被他那冰冷的、蕴含着决绝意志的目光直视,仍是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受。
“你难道没有意识到吗?倘若结局是彻底的消散与虚无,这所谓的真实就对我们没有任何意义。因此,我要拿起我的剑,为家族、为骑士团乃至整个国家守护自己的未来,就和他们之前做的事情一样。茱利安,你也需要依靠拉布罗德才能存在;世界崩溃后,无论你本身还是留下的痕迹都会一个不剩的消失,只有他们那些来自外界的闯入者才能返回。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等所行的正义性才对。”
“……”
茱利安不得不承认布伦纳所言非虚。即便已经经历了曾经从未设想过的宏大冒险,一想到自己会随着世界一同消逝,她的内心依旧会涌起空寂与落寞,禁不住去想,那光怪陆离的旅途,那险象环生却又充满收获的历程……若能继续下去,该有多好。
然而她更清楚,金鸢花骑士团虽是王国精锐,但经历连番恶战,早已是强弩之末,绝无可能是舒洛与利亚德的对手,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位深不可测的大魔女妮蔻。曾经同行的伙伴自相残杀,这让她无法接受。
“这些我都知道,但……我现在实在动不了,一个魔法飞弹的魔力都没有。”茱利安最终选择回避,“我从精神上支持你的选择,加油。”
“不错,你的觉悟与决心,我认可了。”妮蔻意味深长地抚过《毁灭之书》的扉页,“但世界上无论是贪得无厌抑或孤注一掷,所有意图皆唯有借于铁与血方能实现。那么就向我展示,你们是否有足够践行意志的力量吧。”
她转向舒洛:“看你尚有余裕,便由你作为我的代表,与他们进行一场决斗。利亚德,你也一同前去。地点,就定在神域之塔的顶层平台。”
“等——”舒洛还欲再言,妮蔻左手已随意挥出。
一股无可抗拒的柔和气旋凭空而生,裹挟着舒洛、利亚德、哈辛以及所有金鸢花骑士,如同秋风卷落叶般,轻巧而迅速地将他们送离了浮空岛。
“他们不会掉下去吧?!”茱利安惊叫着想要冲往浮岛边缘查看,一堵坚实的土墙瞬间拔地而起,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东西,你是在质疑我的魔法造诣吗?”妮蔻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她转身,迈向神庙更深处,“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
残破的神庙大殿内,临近黄昏的夕阳将金色的余晖从穹顶的破洞倾泻而下,宛如一只温柔的手,轻抚着战争留下的伤痕,为满目萧瑟带来一丝不合时宜的暖意。妮蔻将茱利安带到二层的环形阳台,凭栏远眺。远方,云海被染成瑰丽的橘红色,静谧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很久之前,我曾经造访过一个被地狱侵蚀的位面。我和当地勇士们竭尽全力将魔鬼军团击退,可惜为时已晚,位面本源在恶战中遭受难以弥补的创伤,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世界走向枯竭与寂静。在离开之前,我们也是像这样晴朗澄澈的天空发呆。”
妮蔻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当我表达歉意的时候,他们却笑着安慰说,被地狱阴云笼罩不知多少岁月,已经不记得曾经有过阳光明媚的日子。最后能够放下所有、心无旁骛地仰望天空,就足以慰藉这一路以来的颠沛流离。”妮蔻缓缓转过身,她那深邃的眼眸中,承载着茱利安无法完全理解的、漫长岁月积淀下的复杂情绪。
“距离终结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像他们一样做一些平日里碍于身份自己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为自己的人生画下一个圆满的句号。但……若是你敢押上自己剩下的所有,去赌一个更加遥远、更有可能性的未来,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更有可能性的未来?”茱利安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您是说,我可以去舒洛他们的世界?可是……这个世界崩塌之后,我不是也会随之消散吗?”
“不错。位面的基本法则决定了你此刻的躯体无法存续。”妮蔻的右手轻抵下颌,解释道,“但我曾深入研究过意识与灵魂的本质。就个体而言,由信息与经历构成的‘记忆’,其重要性远超过物质构成的‘身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将你的记忆完全拷贝,转化为不受位面束缚的信息流,再将其导入主位面一具合适的身体中。依据我的理论,由此诞生的新个体,在本质上,依然是你。”
“也就是说……我还能继续和舒洛一起冒险?”巨大的欣喜瞬间点亮了茱利安的脸庞,但随即又被现实的阴霾笼罩。她低下头,声音渐弱,“我学习过魔法理论,知道这等奇迹需要付出何等高昂的代价……我与他相比,如此平凡,支付不起这样的代价。而且……我可能也帮不上他什么,反而会成为拖累。所以,还是……”
“你非常聪明,愿意独自承担痛苦。这一点,和莉亚很像。” 妮蔻轻轻笑了笑,伸手温柔地整理了一下茱利安有些凌乱的发辫,“关于代价……当然不会让你平白得好处,比如我的意识移植理论并不成熟,失败概率没有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但是……”
“如果我说,我通过《毁灭之书》预见到小舒的未来有一道大劫,或许你能够帮助他度过难关。你愿意接受风险,争取在主位面的重生,面对更多机遇与挑战的机会?”
“哎?”茱利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您……您该不会是为了让我安心,才这么说的吧?”
“我与小舒是长期的合作伙伴,此事你将来自然会知晓真假。”
“好啊!”茱利安几乎脱口而出,但立刻又想到了什么,担忧地望向神域之塔的方向,“可是,舒洛他们和布伦纳的决斗还没结束,万一……”
“这才哪到哪,就开始担心这担心那的了。”妮蔻笑骂道,“放心,我的使魔全程盯着,不会出乱子。加之你的事情短时间内还需要对他保密,毕竟命运这东西,只有来自外部的变数才能撼动。”
“那么,事不宜迟,这就开始吧。”
茱利安的目光投向熠熠生辉的云层和那轮再也不会升起的太阳,仿佛要把这幅画面刻在脑中一般。
然后,少女毅然走入妮蔻前方悄然亮起的繁复法阵中。她的身影在魔法光辉中逐渐化为无数跃动的光点,如同夏夜的流萤,最终汇入魔女掌心那枚深邃的紫水晶中。
阳台之上,唯余夕阳寂静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