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光芒散去，双脚踏在极北之地的山石上，在拉布罗德如影随形的那股隐隐约约的虚幻感终于消失；刺骨寒风夹着碎雪从领口灌入外套，舒洛精神一凛，仿佛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布伦纳最后去了哪里？”
“听说回骑士团驻地了。虽然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他要把战死同僚的遗体带回故乡。”
“这样啊，看来是个极度讲究荣誉感的顽固分子……但与包藏祸心却巧言令色的地狱魔鬼比起来，倒也不赖。”
从安南神殿返回的路上，妮蔻又询问了一些关于拉布罗德世界泡的事；不过比起空间、位面和地狱等宏大概念，她对里面的人更感兴趣。尤其是——
“在你看来，那里面的人们，与主位面的相比是否有本质上的不同？”
“至少布伦纳与他们的战士们，哪怕在明知所有希望都已破灭之后，意志也未曾动摇。”舒洛眼前浮现金鸢花骑士们最后的背影，“即使在这个世界，他们也能成为被游吟诗人传唱的伟大英雄。可惜，他们意识到危险来自何处时已经太迟了；如果能更早发现神域之塔上方的异常……”
“为了避免时空紊乱，就得换我们亲自动手破坏世界泡。”妮蔻看见舒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轻轻笑了一声，“看，某些时候好与坏的界限会变得模糊甚至颠倒；而需要我们去做的事，也并不总是符合朴素的善恶观念。”
“这些年您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吗？”青年忍不住问，“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所为是否真的正确？”
“我当然为因自己的过失或者选择而逝去的生命痛苦过，也一度想避世隐居将余生投入纯粹的魔法研究，但……”妮蔻停顿了一下，“某天，一个浑身伤痕的人对我说，上帝给予我们卓尔不凡天赋的目的，是要我们承担普通人无法胜任的职责。为履行使命而产生的罪，和与生俱来的出众才能一样，我们既不能因后者沾沾自喜刚愎自用，也不能因前者心生畏惧裹足不前。我不知道它是否正确，但的确能帮助我减轻负担，及时采取行动，避免最坏的结局。”
“不可避免的罪孽么……”
舒洛沉吟着，布伦纳和骑士们迸发出的光芒过于耀眼，他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整理拉布罗德之行留下的感悟。
“城镇的情况看上去不是很好？”
远方是银装素裹的群山，冒出缕缕焦烟的诺苏宛如大地上的一道漆黑缝隙。时值初春，未受波及的街道中，屋顶覆盖着蓬松积雪，冰凌自檐架垂下，地面则是在踩踏后形成的坚实冰壳。但诺苏大部分区域一片狼藉，民居住宅被粗暴掀翻，只剩几根焦黑的木头如肋骨般支棱在雪地里，取暖用的油脂流得到处都是。市场的杂货铺坍塌成一地碎片，马车经过时，舒洛留意到一个精致的瓷娃娃躺在雪与瓦砾的混合物中，脸上还挂着凝固的微笑。
几个裹着厚皮毛的守卫在街角巡逻，他们呵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清冷的空气中。很多商人为了躲避战乱离开了，但也有人选择坚守，比如镇长弗托里和神官林科恩。
“你们终于回来了！”米希和葛叶接到大魔女传讯，早已在政务楼前等候，“好久不见，大家都没事吧？”
“放心，我和小舒都很好。”说到这里，妮蔻看向门窗紧闭的车厢，“但珞茜这孩子……”
听完妮蔻讲述奥洛夫的事，大家心里都有些沉重。
“我会想办法帮助她从打击中走出来的，但现在先谈正事。小舒你不知道，为了不给在前线的你带来负担，她们两个可担起了不少事。”
“哪里哪里，被殿下这么夸奖我都不好意思了。”
将凛冽寒风甩在后面，众人来到二楼大厅，刚一开门，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扑面而来，刺激得舒洛咳嗽了好几下。
“咳咳……是谁抽这么烈的烟……”
“嗯，对舒兄而言，这个品种的确味冲了些。”
透过烟雾看去，一个比舒洛稍胖的男人正翘着二郎腿随意地坐在桌上，嘴里叼着一根拇指粗的雪茄。
“那么是谁的问题呢？或许你的品味已经到离经叛道、需要扭转的程度了。”一位黑发女人走来打开窗户，转身对众人露出标志性、带有一丝得意的笑容，“烟味等会会散些，但屋里变冷只能靠各位多多包容了。”
“清玖，果然是你。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街上巡逻的卫兵肩膀上有图温凯的徽章，使用的步枪也是法师塔最新生产的改进款式。”
“哎，可惜没能带来惊喜，早知道该让他们先躲一会的。”里昂·安德烈耶夫目光转向地板面露遗憾。不得不说他们夫妇俩的表情管理都已臻至化境，舒洛自叹不如。
“你可拉倒吧，要是不小心让几个暗精灵此刻混进来，大家又得鸡飞狗跳，好几天合不了眼。”清玖叉腰数落，完全把这里当成他们的家。当然，此时只能站在角落里的弗托里镇长不敢发表任何意见，北地大公会出现在这里是他从没想过的事。
“暗精灵？它们曾来过这里？”
里昂：“没错，这也是我会到此的原因。现在，弗托里会向你通报当时的情况，之后我们再继续商量今后的行动方针。”
舒洛这才知道，就在妮蔻带着米希和葛叶在前进营地支援自己行动的时期，一支精锐暗精灵别动队裹挟十余个霜巨人突然对防御空虚的诺苏镇发动攻击，目标似乎是治疗疫病患者的教堂。形势一度十分危急，留守城镇的德莎林和斯科特为了争取时间，选择以自身为诱饵将敌人主力引至镇外。
赶回的米希与葛叶帮助城镇卫队击退来犯的敌人，并向后方申请援助，于是里昂亲自率领一个燧发枪兵营驻扎在诺苏，并派出人手搜索失踪二人，可惜音讯全无。
“暗精灵不会无缘无故冒险到地表活动。”最初的惊讶过去后，舒洛立刻意识到事态关键，“它们攻击教会，肯定是为了某个人或东西。”
“反应很快嘛，的确如此。”
里昂带领其他人来到政务楼旁边的教堂，进入昏暗的地下室，与在那里等待的林科恩握手。与舒洛第一次来的情形相比，躺在床上的人数明显减少；护工已经把一些病人的头部用被单蒙住，显然教会的治疗效果并不理想。
“你们总算到了，我总是担心暗精灵还会卷土重来。”林科恩神色相比上次疲惫了很多，栗色卷发干燥杂乱，这段艰难的日子里他也承受着很大压力。
舒洛问道：“是不是有重要发现？”
“如果暗精灵的目标真的是它，那应该挺关键的。”
一位牧师在林科恩指示下小心翼翼地端来一个封魔盒，打开端盖，只见里面躺着一颗直径约一寸、表面伸出大量尖刺的黑色晶体；其轮廓给舒洛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发现患者尸体中存在一股微弱能量——好吧，这事说起来确实令人沮丧。本着无论如何也要做点什么的心态，我用封魔盒将这种能量一点一滴聚集起来，最后得到了这个东西。”
葛叶补充道：“小心，这东西很邪门，别用手碰它，不然……潜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些痛苦回忆会不受控制井喷出来，当时我花了大半天才缓过神。”
“记忆么……”舒洛接过封魔盒沉吟着，“难道这才是瘟疫的本质？”
临别前林科恩告诉舒洛：“我以前也遇见过能制造精神异常症状的疾病，但它们往往伴随明显的脸部和脑部病变，与这种传染病完全不同。德莎林还在这里时，我和她探讨过；她怀疑病人们不是感染细菌，而是中了某种魔法诅咒。”
……
“嗯哼，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不知所措？”
回到二楼办公室时，妮蔻已经取代里昂成为所有人的中心，梳理当前局势。
“起初威胁诺苏的三个因素是巨龙、瘟疫和巨人，后来暗精灵的影响越来越大。”
葛叶对北境大公如此爽快地让出位置感到惊讶，不时偷偷投去好奇的目光，但每次都被清玖狠狠瞪了回来。
“巨龙经查证是巨龙教白龙龙语者维克托·摩根索和其契约对像迪奥莱昂，他们现已离开本地区。关于瘟疫，尽管治疗方案开发进展不顺，林科恩主教对病变本质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接下来他将与各地教堂合作，尽力遏制异病传播。此事非同小可，弗托里必须全力配合他们，务必不能让瘟疫传染到人口密集区。”
“里昂·安德烈耶夫，你的任务是盯住露西亚第十一兵团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他们有再次发起军事行动的迹象，立刻向我汇报。另外派出斥候渗透露西亚边境地区，确认类似传染病是否在帝国境内也有出现。”
大魔女发布一系列命令，将每个势力要做的事安排地井井有条。这是舒洛第一次见识她的领袖能力，尽管以前从蕾米莉亚那里听说妮蔻与传统的孤僻魔女形象完全不同，但如此清晰、有序的组织调动，还是让他对妮蔻的过去产生了兴趣。
“魔皇……”一个称号在舒洛心头飘过。莫非她领导团体的才能来自……
“暗精灵方向将由我亲自负责，但各个地区也必须提高警惕，随时戒备它们从暗中发起的袭击。里昂，我需要几位精通矮人文明的学者，希望他们在一周内准备就绪。”
“明白，殿下。”北境大公也是混迹多年的老油条，根本不问大魔女想要干什么。
会议结束后，弗托里终于拿回办公室的使用权。里昂和清玖即将率领部队撤回卡亚兰卡，如果铁木辛哥依然没有放弃的话，浮冰海湾北岸战火重燃的风险将随着天气转暖逐渐升高。
舒洛一行人跟着妮蔻回到借住的旅店。
“殿下，您是准备前往刚岩堡么？”
“呵呵，有问题吗？”妮蔻笑着说，“安南神殿的位面裂隙平息，带来的最大好处是无尽群峰的空间结构恢复正常，我们可以借助历史记载找到通往刚岩堡的位置了。”
“况且，你不是一直想把莉亚找回来吗？在地表与世界暗面的通道中，矮人王国是比较安全的一条，她在那边也会想办法朝刚岩堡接近；如果我们取得矮人的信任，还可以委托他们寻找莉亚的行踪。不过那比较看运气，毕竟人类社会的名号对矮人未必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