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染红了西面的山脊线，最后一抹金色的光芒洒在空旷冷清的街道上，仿佛为这座小镇披上一层薄纱。道路两旁的房屋门窗紧闭，偶尔有几个裹着厚重棉衣、头戴亚麻布围巾的居民，顶着初春刺骨的寒风，匆匆走过，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低沉悠长的鸣笛声打破空气中的宁静，一股黑烟从车头烟囱升上天空，火车沿着铁轨向东方的荒野驶去，将标着“红松王国，亚法镇”的标牌留在后面。拥有九千多人口的亚法是露西亚帝国中海量城镇中的一个，坐落在绵延五千多里的恒冬山脉山脚不远处，最初作为探险家的补给营地建立，随着周围狩猎与矿脉资源的开发逐渐发展到今天的规模。
今天，从火车上下来的乘客寥寥。一个有六尺高，身材清瘦，深灰色的大衣、长裤和布靴行装的男人靠近站台出口的验票岗，瞥了一眼里面已经打盹睡着的员工，掏出一根细铁棒在闸门上捣鼓了一下，袖口露出的手腕肌肉结实，皮肤饱满，显示出他的年龄并不大。
“哒”的一声轻响锁被打开，青年小心翼翼地拉出一条缝，侧身快步走出车站，消失在尚未点燃油灯的街区之中。青年一边走一边观察两侧，大部分住宅的窗户中亮着灯，商店门市却早早打烊，路上的行人与车辆也很少，以刚到五点半的时间点显得有些奇怪。
舒洛心中暗自盘算，决定先找一家酒馆探听消息。酒馆向来是鱼龙混杂之地，各色人等在此聚集，消息自然也最为灵通。然而，这些消息真假难辨，稍有不慎便可能误入歧途。他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务必谨慎行事。
抬眼望去，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位置，一男一女两人站在路边的灯柱旁，似乎在说着什么。女性一头乌黑柔顺长发，扎着一些细辫子从脑后垂至肩部；身上的紫罗兰色礼裙质地做工颇为精致，胸口处系着一个蝴蝶结，发卡上有一朵盛开的白色杜鹃。男性则穿着黑色西装和白色衬衣，黑色领带与皮靴，头发与胡须有些泛白，看上去是贵族千金小姐和陪同管家的组合。
是在举办什么聚会吗？
舒洛思索片刻，轻轻将头上的浅顶圆帽往下拉了拉，帽檐遮住了他的额头，也掩去了他锐利的目光。他加快脚步，迅速从两人身旁经过。眼下他掌握的情报太少，对环境也不熟悉，贸然与贵族接触容易打草惊蛇。相比之下，那些只需少量货币就能买通的佣兵和冒险家，才是更合适的目标。
“这位公子请留步。”
不幸的是，或许路上行人实在太少缺乏掩护的原因，那位大小姐注意到他的动作。如果只是这样舒洛还能假装以为她叫的是别人，装作漫无目的地走开，但对方特意使用的夏国语尽管生涩，指向性却极强，没有敷衍应对的余地。
“您好，不知女士叫住在下有何贵干？”
撑着紫色花边阳伞的女孩目光打量了他一会：“其实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提醒您，前面是格林姆尔区，那里是贫民窟，最近因连续的斗殴与凶杀案正在戒严巡查中，恐怕没什么值得您去的地方。您是第一次来亚法吧？”
舒洛点头，这点没什么伪装的必要。
“从这里往东走，向左拐一个弯，里面有一家名字叫兰波的酒馆。商品质量一般，但胜在价格实惠，很受镇上马车夫、工匠和佣兵的欢迎，可以去那里吃点东西。”
前往酒馆大门的路上，女孩自我介绍她的名字是妲可可，但家族姓氏暂时不方便透露。今天夜里她正和管家莱茵一起在镇里巡逻，检查是否有可疑人员出现。
“所以我是被你们怀疑了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但我们已经掌握了敌人的一些行为特点，知道你不是他们的一员。由我们出面与你沟通可以避免一些没有必要的冲突，亚法镇的警卫们最近紧张得有些神经衰弱，见到外人可能缺乏耐心。”
走进巷子没过多久，舒洛就听见杯盏碰撞、划拳和打牌的喧闹声，兰波酒馆就在这里。室内的座位已经满员，顾客大部分是身穿简易皮甲，把砍刀、长棍等伙计挂在腰间或者背上的壮年男性，对他们来说，武器和护具，再加上口袋里的几十枚银币，往往就是全部家当。
妲可可优雅地占据了门外的一套桌椅，点了一杯柠檬水。她轻轻理了理裙角，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姿态端庄而从容。她精致的妆容和奢华的礼裙在昏暗的酒馆中显得格外耀眼，引来不少人的侧目。然而，那些目光中带着敬畏与忌惮，无人敢贸然上前搭讪。
反而是妲可可告诉舒洛，旁边桌子喝酒的人叫列柳申科，退役帝国军官，现在是亚法镇的领主雇员，一个比较可靠的情报来源。
察觉到女孩的目光，列柳申科将木杯里的麦酒一饮而尽，开口说道：“大小姐怎么有兴致到这里来，旁边的这位是谁，伊万涅夫堡新派来的人吗？”
他定眼仔细看去，这个东方面孔的青年的披风和外套虽然有些褪色和补丁，却打理地一丝不苟；约半尺长的黑发微微卷曲，五官端正俊朗，黑色眼瞳射出的目光锐如尖刀，一看便知绝非等闲之辈。
“这是我通过私人途径招来的帮手，目前对这里还比较陌生，所以我把他带来了解情况。”妲可可说，“烦劳您将局面简单扼要地介绍一下。”
“哦。”
列柳申科抬手抹了抹嘴角的酒液，脸色微微泛红，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情绪的波动。在露西亚，酒精早已融入了人们的生活，醉意不过是日常的一部分，无伤大雅。
“唉，所有事情都得从西尔维村说起。”男人用叉子把餐盘中的一小片腌猪肉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西尔维村本来是红松王国最偏僻的村庄，路途遥远人口也不多，领主只会在每年秋天派人到那里收一些药材、皮毛之类的特产，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地方。但在一个多月前，不知道究竟通过什么途径，西尔维村村长戈迪得罪了巨龙教，一封威胁信出现在亚法市镇厅的邮箱里，要求领主把西尔维村居民和藏匿的‘创世圣典’交到指定地点。”
“理所当然地，镇议会将其视为一场毫无意义的闹剧。不料巨龙教那群疯子居然真的敢在帝国军的眼皮底下大举出动，在亚法镇周围甚至市内发起劫掠、渗透、暗杀等恐吓行动。这些人以荒野中的临时营地为据点行动，神出鬼没，甚至有传言称西尔维村已经被巨龙教攻占。然而警卫队光是保护城镇免遭攻击已经疲于奔命，只能临时派出几支冒险者组成的小队前往西尔维村救援。”
“我想想，距离上一批人出发已经过去了两天，依然没有任何回信，那些小队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巨龙教，西尔维村，创世圣典？”
舒洛皱起眉头。“创世圣典”这个名字可谓震撼力十足，但稀世神器出现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村庄这种事，充斥着一股小说的浮夸感。而且……
“这个巨龙教又是何方神圣，竟然敢攻击城镇，难道他们拥有与露西亚帝国对抗的力量？”
“您以前没有听说过吗？虽然算是地下密教，但巨龙教在西大陆非常活跃，与他们打过照面的人不在少数。或许在东方情况有所不同吧。”妲可可端起杯子呡了口柠檬水。这时候，一群征召民兵从舒洛刚才所在的街道上跑过，经过路口时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用凌乱仓促的步伐赶来。
“不好了，大小姐，出事了！”
列柳申科双手环抱在胸前：“这群人搞什么，弄得像妲可可小姐才是亚法的领主似的。”
舒洛看向他：“难道不是？”
“实际上国王为亚法指定的领主是维克斯男爵，但也许是过度操劳和巨龙教带来压力的原因，男爵收到那封威胁信后便一病不起。就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多亏男爵堂妹妲可可回来组织卫队防御，这才把局面稳定下来。于是到现在，这些民兵遇到情况直接找大小姐，都懒得向男爵府汇报了。”
“……”
对于列柳申科的话，舒洛不置可否。男爵是拥有贵族封地的贵族中最低的一档，而一位男爵的旁系后裔，充其量只会是有一座庄园和几个家仆的爵士，如果还没有沦落为平民的话。但他能看出妲可可的行为与表情中隐藏着一股天然的上位者威压，这种气势恐怕男爵本人都拿不出来。
“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人干活罢了。”妲可可看向几个气喘吁吁的民兵，“说明情况，不管发生什么事态，都应该首先冷静下来。”
“可，可是……我们之前派出的三支侦察队全部被巨龙教包围了！”
“什么？”列柳申科大惊，“不是让你们小心前进，不要靠西尔维村太近吗？”
民兵们苦着脸说：“巨龙教爪牙埋伏在镇口附近，等我们的人出城以后忽然出现截断后路。侦察队的斥候们不敌败走，大部分被赶得离城市越来越远，幸亏有两个人拼着重伤冲破包围杀了回来，不然我们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还剩小半的柠檬汁在妲可可手中的玻璃杯里摇晃，她把左手放在胸前：“三支侦察队加起来有二十多人，坐视他们被消灭对这座最多拉出六七百劳动力的镇子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损失。何况巨龙教不惜投入如此巨大的成本，西尔维村里很可能确实有不得了的东西，不能再坐视不管了，我要亲自去一趟。”
“不行，万一您出什么意外的话……”
“怕什么，你们是不是把原本的护卫队长尼基塔忘了？我要是没回来，你们找他就是。”妲可可打断列柳申科的话，然后把目光投向舒洛，“不知您愿意和我一起走一趟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