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莱茵将所谓“很有帮助”的人带过来了。当妲可可说“你也见过他们”时,舒洛就大概猜到了这些人是谁——洛伦兹·星歌和他经营的亚法镇地下情报网。
他们当然不会把地下情报网的混混们带到房间里,见面地点设置在距离“三只驯鹿”六百多尺、名叫兰波的酒馆——恰好是舒洛第一次来亚法时妲可可带他去的地方;而且她这次点的也是柠檬水,这让舒洛不禁怀疑她是不是特别喜欢这家店调配出的饮料风味。
“能再次得见尊容,我倍感荣幸。昨天妲可可小姐可没少夸赞您的勇武,说现在局面险恶,一定要等您到来以后再正式开始行动。”星歌走上来热情地和舒洛握手,这个身材结实矮胖,披着蓝黑色防寒外套的男人是亚法镇黑白两头通吃的地头蛇,交际能力自然非比寻常——说不定比舒洛和妲可可还强,毕竟远超常人的硬实力很多时候会在不经意间发挥消除障碍的作用。
“未免言过其实。事实上我来亚法之前,妲可可应对巨龙教威胁中的表现同样非常出色。”
“好了,场面话留着以后再说,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妲可可示意莱茵将酒馆包间的门关上,再布置下隔音符文,“舒洛你也看到了,尽管勉强抵挡住前几个波次的攻击,亚法镇仍逐渐濒临极限。为了击退巨龙教的侵犯,几乎所有可用的青壮年全部被征召进城镇卫队中;这个比例是如此之高,不可能长时间维系下去,毕竟亚法算上周围的村庄,总人口也就刚刚两万而已。”
她又看向星歌:“实际上地下情报网最早意识到亚法即将面临严峻威胁,当巨龙教的威胁信刚刚寄到男爵府的时候,这些人就开始着手准备了。不过比起保护镇民,他们对收集巨龙教的情报,然后出售给领主换取报酬更感兴趣,是这样没错吧?”
“这有什么要否认的?”星歌一脸大义凛然地摊开双手,“露西亚帝国有句谚语,‘在危难之际,祖国不会事无巨细地询问每个前来保卫它的人’。我们都在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保卫国家。”
舒洛:“姑且算是这样吧,然后呢?你们发现原本应该集结民兵组织防御的维克斯男爵却隐身了?”
“没错……”星歌吓得上半身往后一仰,“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在紧急状态下调动领地内的各种资源是贵族权力最重要的体现,平日里再怠政的领主也不会把这件事完全交给他人。哪怕自己没有相应的素质,坐在中间不做事装装样子,向其他人表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也是必须的;否则下属人心浮动,怀疑他的控制力的时候,内乱已经开始滋生了。”
“呵呵,但看起来你挺享受这种时候嘛。”妲可可端起杯子,靠在椅背上,杯中的浅黄色柠檬汁跟着她的手腕一起摇晃,每次液面都涌到几乎与杯口平齐的位置,但没有任何一滴水洒出,“那天列柳申科提到过,男爵府对外声明的原因是维克斯男爵多年积劳成疾,又突然遭到暴徒威胁,身体条件恶化到不能理事的程度。这实在过于巧合了,不是吗?”
“我倒认为不能排除男爵真的患有长期慢性病的可能,而且从列柳申科和民兵们的反应看,亚法镇的人对男爵的缺席似乎并不十分意外?”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男爵府长期雇佣了一名医生为他诊断病情、采购药材,男爵本人在节日集会上出现时的脸色也比较差,很多人都习以为常了。”接过舒洛话的是站在星歌位置旁边、身材消瘦的男人斯莫克;虽然讨论的对象是维克斯,但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让舒洛觉得这位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或许也快到请私人医生的时候,“但是妲可可小姐认为这里面有很多猫腻。从俘虏身上获取情报很吃运气,或许从这个方向入手可以找到巨龙教的真正目的。”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会把主要方向放在男爵府上。在你我公开收集情报的同时,地下情报网会尝试暗中对男爵府邸和他身边的人进行探查。他们本来就是干这一行的,不仅技艺娴熟,就算行动暴露还有很多备用的脱身之法,不像我们需要顾虑维持一个表面上的身份。”妲可可盯着杯子里渐渐消融的冰块,“当然,他们在进行高风险性行动,比如明天夜里潜入男爵府的时候,需要我们在后方接应以防不测。”
舒洛问道:“时间选在明天晚上有什么理由吗?”
“那是男爵医生定期探访的时候。”星歌说,“关于那个医生也很有意思,除了镇里的药商,很少有人在除了男爵府邸之外的地方见过他;据说他总是戴遮住大半张脸的棉布口罩,就算在最热的夏天全身都用白色外套遮得严严实实。我们打听过,他不是亚法镇诊所的大夫,其真实身份确实值得冒险一探。”
“根据我们的经验,如果男爵府里真的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当他们意识到即将暴露时,很可能会采用杀人灭口的手段;如果真的发生那种情况,到时候就靠两位的支持了。”斯莫克左手抚胸向妲可可行了一礼,“您在亚法积累了不少声望,巨龙教潜伏在镇里的人应该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格的事情;但在很没有目击者的僻静角落就不好说了,还请你们在行动中也要留意周围是否有可疑人员活动。”
商定好接下来的计划,星歌和斯莫克翻过窗户沿着排水管下到酒馆后院离开,非常有地下情报网的风格。
“还有一天半时间,你打算做什么,去找给男爵府进货的药商?”舒洛问妲可可。
“不,药商那条线地下情报网已经摸过了,没有太多价值,多半是巨龙教为了让民众看起来合理故意留的口子;我们再去一趟不仅不会有什么收获,反而会引起对面警觉。”妲可可喝完柠檬汁站起来,“我确定了更好的人选,亚法镇的治安官罗伯。这个人和男爵的关系不是很紧密,但城镇的大小治安事件一直由他负责管理,或许从他的记录里能有所发现。”
罗伯的办公室位于亚法镇政务大楼,这个镇里最大的四层砖房最初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木棚,经过多次重建与改造发展到今天的大小,是亚法镇扩大到如今规模年代变迁的见证者。若是在平时,进入二楼以上的工作区需要提前申请;但眼下是特殊时期,妲可可又在之前几次防御战中积累了不小声望,工作人员看见他们后直接让出通道,还详细热情地告知罗伯办公室的地点。
“虽然罗伯先生不喜欢没有预约的人擅自造访,但您找他肯定有重要的事情。最近几天巨龙教的渗透分子在城里到处为非作歹,大家人心惶惶连觉都睡不好,唯恐那些暴徒什么时候忽然破门而入,这种度日如年的日子希望尽早结束。”在领路的过程中,市政厅接待员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无视门上“工作中,请勿打扰”的挂牌,妲可可示意莱茵摁下把手,推门而入。办公室有接近四十尺长,十五尺宽,由拆掉两个房间之间的隔离墙组合而成;其中左侧是办公区域,右侧并排摆放着三个堆满羊皮纸卷的书架。外侧墙壁上的窗户面积不大,房间里的照明更多来自壁灯和书桌上的蜡烛,空气中弥漫着灯油与烟草混合的气味,妲可可稍微皱了皱眉,莱茵和舒洛倒没什么反应。
房间中有三个人,最吸引注意力的是坐在书桌后的长椅上,嘴里正叼着一根烟斗沉思的警长罗伯;他的外形大致与常人相同,但露在外面的脸和手部皮肤上长有一层棕黄色毛发,估计衣服里面也是如此。
一位文员站在罗伯旁边,是年龄三十多岁的妇女,正低着头,左手持一个与纸张夹在一起的记录板,右手拿着墨水笔在上面记录着什么;书桌对面的板凳上则坐着一位矮小瘦弱,破旧衣服上到处是没清理干净的油渍的男孩,他的双手在腿上绞在一起,不时咬着下嘴唇,显得十分紧张。
“所以你希望我们派人专门保护你一段时间?但当下了防范巨龙教层出不穷的袭击,城镇卫队人手严重不足,仅靠这个很难作为变更部署的理由,因为所有人正面临同样的潜在威胁……嗯?你们是谁,我记得今天的行程里没有别的事情。”
听见门轴旋转的吱嘎声,罗伯对自己的工作被打扰感到十分不满,他右边的脸颊连带嘴角向上扬起,右眼眯成一条缝。看见是妲可可后,他勉强压下叫人将闯入者赶出去的想法:“代领主大人,希望您下次造访前能提前通知一声,我会尽量抽时间奉陪;但我的职业往往会涉及求助者的隐私,这种时候不适合有外人在场。”
“抱歉,我刚刚想到就直接过来找你,可能的确有点随意。那么我们到一楼接待大厅等你?”
“唉,算了。”罗伯取下烟斗,将里面的烟灰倒进桌面上的陶瓷缸里,然后对坐在面前的男孩说,“这几天你小心一些,别没事在巷子里乱跑,尤其是夜里。如果真的发现有人尾随,及时向最近的城镇卫队寻求帮助。现在卫队驻扎点已经全面铺开,每一里距离就有一个,而且全天有人执勤。这种防备下,无论他们是什么人都不敢轻易造次。”
“可是……好吧。”男孩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单词,依然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他离开前看了妲可可和舒洛一眼,眼神中掠过一抹异样的光芒,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选择沉默地关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