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伊底斯,你给我醒醒……”
吵闹的呼唤声让伊底斯渐渐苏醒。
睁开眼后,他竟然对眼前的景象产生恍若隔世的感觉。
就好像,他原本应该呆在光亮整洁,墙壁白皙的办公室内,正对着电脑屏幕修改代码。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躺在一张石椅上,头顶着布满星辰的夜空,被蚊虫叮得满身是包。
他的周身围了一圈人。
刚才站在他面前大喝的,是一名穿着酷似中世纪贵族,一头金色背头油亮光滑的男人,他的右耳坠着绿宝石、猫眼石,在烛光下耀耀生辉。
男人的身后站着五位女性,裙装艳丽,腰身夸张地束起,脸上涂着厚重的**,活像个鬼佬。
再往后,便是一众数量可观,身披银色铠甲,腰间别着长剑的男人。
这里似乎是一处宅邸露台,相当宽敞。
透过正对着伊底斯的拱形石门,他看到内里是装潢富丽堂皇的餐厅,长桌上满是鲜果与酒肉。
衣着各异的宾客往来穿梭,头顶的水晶灯烛光昏暗,照亮他们快活的面容。
酒香与肉的芬芳挤满了周身的空气。
——我这是在哪?
伊底斯狠狠捏着眉心,感觉脑子胀痛不已,随后记忆慢慢浮现出来。
——是了,今天是我的成人礼。
这座亚德里恩家府邸内,正为他年满十四岁而大设宴席,邀来周遭的贵族,以示庆祝。
帝国尚武,信仰富饶与生命的女神,以麦穗为图腾。
由麦芽制成的酒,对帝国人来说是诸神祝福过的液体,一名合格的贵族必须懂得豪爽痛饮,千杯不醉。
成人仪式上,神官将那劣质酒从他的头上浇下,作为洗礼。
而后,宾客们又接连不断地敬酒,可让他吃了苦头。
即便他自认为酒量尚可,近百杯下去也全身通红,当场吐得不省人事。
简直荒唐!
“伊底斯!”男人再次喊道,声音震得伊底斯脑袋更疼了,看来有要事说。
稍微猜一下他的目的。
想必是因为自己醉酒倒下,拂了他的面子,准备说教一番吧。
伊底斯无意与男人起冲突,只得不情愿地撑着椅子,缓缓起身。
身子还有些发软,他感觉四肢变得和泡发过的面条一样。
“抱歉,父亲大人,我尚且年幼,不胜酒力,看来无意间扫了大家的兴。”
眼前的男人是霍尔·亚德里恩伯爵,亚德里恩家族的现任家主。
而他身后那几个女人全是他的妻子,伊底斯的母亲应该便是其中的某一位。
“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件事……”
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霍尔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不过今天的事我倒是可以当做笑谈给其他贵族取乐,说不定心情大好时,能多借点钱给我,要不你再去耍点把戏?一旦名声大噪,日后成为公爵大人的弄臣,那真是荣耀至极……实在美妙。”
霍尔为自己想法拍手叫好。
而这也不知是奚落还是实话的言辞,令周遭待命的人露出傻眼的表情。
伊底斯反而毫不在意,实际将他抚养成人的,是这个宅邸内的佣人们。
眼前这几位父母亲,他见到的次数屈指可数,自然没什么感情,无论说了什么都没必要浪费精力去计较。
“您教训的是,”他轻叹一声,态度敷衍地低头应下,“那么父亲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好事,作为你成人礼的贺礼,来,签下这份契约吧。”
霍尔微笑地说着,从衣襟内掏出一份羊皮纸卷甩向伊底斯。
他赶忙接住,展开一看。
其内容便是要求签字者成为南境公爵的封臣,合法继承亚德里恩家族的全部财产、产业、义务、领地以及伯爵之位。
他怀疑自己眼花了。
毕竟现在醉意正酣,头脑还不清醒。
甩甩头,再度将羊皮纸上的内容确认一番后,他惊疑地抬头。
“这是什么意思?”
——准备把家族的一切交给我?
值得一提的是,羊皮纸崭新异常,边缘一圈金色麦穗刺绣一尘不染。
这意味着,它的出生非常仓促。
但右下角皇帝与教皇的印章,意味着它切实拥有法律效益以及诸神的祝福。
实在太过突然,而且也不符合霍尔的作风。
这些年间,只听佣人们的谈话便知,霍尔自继承家主之位后,借着权力的便利,与妻子们成天花天酒地、吃喝玩乐。
就连家族内的政务,都全丢给老管家处理。
几人不但败光家族的大部分财产,甚至还令家族欠下大笔外债,收入年年赤字。
家族每年都会将不少价值连城的文物、字画和古董出售,用于补全赤字,给霍尔收拾烂摊子。
所以,至少几十年内,都完全不会影响到霍尔现有的奢靡生活。
他不应该会选择这个时候放弃权利和财富。
“这件事我计划了很久,”霍尔伸开手臂,将身旁的两个女人拥入怀里,对她们面露爱意,“我和你的母亲们早已厌倦贵族生活,准备就此找个地方隐居。”
伊底斯眯起眼,警惕心大作。
直觉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
也不怪他多想,毕竟霍尔的借口实在太过拙劣。
若是当真厌倦贵族生活,今晚的宴会也不会这般奢侈,他身上也不会尽是珠光宝玉。
伊底斯相信自己的直觉……或者说多疑。
因为在这个会为了继承权,兄弟间不顾亲情暗下杀手的世界里,他的直觉救了他多次性命。
简而言之,这份满是疑点的契约,他断不能接受。
“多谢父亲大人的好意,这份大礼我心领了,多伦男爵献上的鲜鱼令我食欲大开,弥蒙斯伯爵献上的狼犬幼崽也令我爱不释手,我已经心满意足。”
“哦,是吗。”
伊底斯原以为霍尔会面露不满或怒意,可哪想他脸上出现的却是兴味索然。
这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实在太过反常了。
莫非这契约当中有什么陷阱?还是说,这是一个玩笑?
“好啦,那么就这样,好好享受你这人生中仅有一次的宴会吧。”
看样子,霍尔并不准备揭晓谜题,他摆摆手,带着家眷与侍从转身离开露台,进入大厅,与其他贵族肆意痛饮。
然而,这份契约仍在伊底斯手上。
他捏着羊皮纸,目光疯狂闪烁。
这是什么讯息?是给我考虑时间,或者……单纯对我的选择没有兴趣?
正当伊底斯感到手足无措时,他忽然感受到一股别样的目光。
似审视,又似赞同。
扭头看去,头发花白的老管家正侍立于转角阴影处。
他的视线像是毒蛇般让伊底斯浑身发麻。
稍微怔了一会,他长叹一声,抬手便将契约置于一旁的烛火上。
待其燃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