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的苏梅还不叫苏梅,而是叫做苏悔,那时的她还不是一个女孩,而是一个男孩。
从她原先的名字便可听出,她的诞生对于那个家庭而言是极其不幸的,因此她还有个他人给取的小名,叫做苏晦,晦气的晦。
她的父亲是一位城里分配来的支教老师,母亲则是一个普通家庭,但稍有点姿色的村妇,在一场阴差阳错下,他们在了一起。
起初,她的父亲在感受到偏远山村的落后后变得愈发想念家乡,因此时常向上方递交回乡的请求信,但通通都以各种理由被拒绝了。
自知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到家乡的他于是死心了,安安稳稳地呆在这个地方任教,因着是城里下乡帮助教育的名头,村里人对他很是照顾,不仅在生活上给予各种帮助,其他方面也是多有关照。
村中媒婆看他年岁已有二七,却还未有婚配,于是将本村没有婚配的姑娘都讲给他听,起初,她的父亲还沉浸于无法回乡的巨大失落中,因此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直到他彻底死心的那一天,他选了一名女子。
而这个女子,她,并不是自己的母亲。
女子名叫李秀华,同是乡村小学的教师,不同父亲,她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其性格温柔,长相秀丽,每年向她提亲的小伙子都要挤破门,若不是她一心扑在教育上的话,肯定是不至于今年还未婚配的。
尚不知道父亲对她是何种感觉,单从他人的口中讲述得知,她对父亲应该是有点心思的。
因不可否认的是,父亲长着一张还算俊俏的脸庞,品行也较为端正,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乡村的落后,才会想着逃离此处。
两人在媒婆的介绍下进行了一场相亲,并决定在离今年结束还剩三月的年尾举办婚礼,给足了双方进行准备的时间。
在这三个月中,父亲与她抬头不见低头见,时间久了,便也产生了几分感情,尤其是在小孩子的推波助澜中,父亲也开始有了几分期待。
很快到了年底,他们成了婚,那夜父亲很开心,喝的很醉,脸颊比挂着的灯笼还要红亮。
本以为一切都会如顺水推舟般进行下去,但天意弄人。
两人成亲后,不知为何,诞不下子嗣,两人原以为是时间不够或是不够频繁的原因,可足足过了一年还是不行。
在他人的闲言碎语中,新娘子的气色越来越差,父亲一看吓得不得了,赶忙带着她到医院检查,最后测出女方有排卵障碍,很难怀孕甚至可能不能怀孕。
听到此话,新娘子的脸色如同死灰般苍白。
他们回到家中,父亲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抱着她说着些好听的话语,随后便去山上拾点柴准备晚上的饭菜。
回到家后,新娘子依旧躺在床上,身体被被子包裹着,父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确实喜欢孩子,但如果是为了孩子而让妻子受到伤害,那他宁可不要。
父亲放下柴火,走到被褥身边,想说些自己的心里话,可他看见对方已经睡着后,也只能擦去她眼睑边的泪珠,叹了口气。
第二天,新娘子以身体不舒服的理由请了假,坐在随意用木桌凳子搭建的教师办公室内,父亲抬头望向天空五味杂粮。
也就在这时,噩耗传来了。
“苏老师,你赶紧回去看看吧。”
“怎么了?柳大哥,慌慌张张的,猪又跑出来了吗?”
“你还打笑我,快点回去吧,秀华她,秀华她跳河了。”
“…………喂,柳真,这玩笑可不好笑。”
“不是玩笑,不是玩笑,是真的,就在村东边那条河,河旁只看见了她的鞋……”
“嘭!”
那人话还没说完,父亲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等到了河畔边,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众人一看父亲来了,脸色都很沉重,他们不约自主地让开一条路,父亲的步伐异常沉重,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道路终点那个浑身湿透躺在地上双眼紧闭的女子。
到了路中途,他甚至都站不稳,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拒绝任何人的帮助爬到了女子身旁。
他将女子抱在怀里,就像他第一次娶她时一样紧紧抱着,父亲没有哭,只是低着头,一遍遍地用手指抹去对方脸上的水渍……
葬礼是在第三天举行的,看着那个躺在棺材中的女子,父亲手紧紧握着对方留下的信,
那封信里的内容很简短,仅仅只有五字。
[对不起,勿念。]
啊,是啊,同在一个小学教书的她又怎会看不出父亲对孩子的喜爱呢,她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于是以一种很残忍的方式离开了他。
父亲没有怪她,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着每天的生活,唯一有所不同的便是他将那封信塞在了抽屉的夹层中,每当深夜,他总会点起半盏油灯,将那封信纸拿出看了一遍又一遍。
在成为鳏夫的第七年,因媒婆的据理力争下,父亲不胜其烦的又参加了一次相亲,不同上次,这次他并不认识对方,只知道姓名。
第二次来参加相亲的女子叫做苏婉,而她,也就是自己·苏梅的母亲。
据当时的媒婆所说,他们俩一见面就和天作之合一般。
怎么个天作之合法呢?
父亲不愿意娶,母亲不愿意嫁,你看,这多般配。
同是抱着一个目的的二人一拍即合捣毁了这次相亲,随后两人便各自过了一段安稳时间。
直到第二年,父亲的父亲发来信件,说是上面调令下来了,可以回城里了,但这时的父亲已不在念家,于是便婉拒了,并承诺每年的新年他都会回去看望俩位老人家,这才作罢。
但第二天,老人家的又一封信件传来,这次的内容令他头大不已。
[建郎,你不回家我能理解,但今年你已有三五有余,怎么来说,也应该成家有个孩子才对,秀华那事我很惋惜,但人不应该只活在回忆当中,我希望你能往前看,走前路,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你母亲的意思。]
规规矩矩说了许多,但父亲横看竖看只看出了几字:[早日结婚,想抱孙子(女)了]
他原本打算强推这件事情,但一想到自己自成年后便离开父母,这途中有将近十余年未曾与他们相见,虽感情淡了但血脉善勃,如若养来一子,与其欢喜一番,倒也算是孝敬。
只是,这孩子可怎么搞才能出来呢?让他去与一清白女子相合诞子,怕是过不去心头那个坎,但若是抱养一子,先不论自己还不过而立之年,法恐有不则,倘若又传到父母耳中,这场欢喜怕是又要多上什么异常了。
思来想去也无可解之法,父亲也不知该如何去做,自叹道,活读了那么些年书。
最终,他还是决定去找媒婆了解一下情况,当然不是询问前者,而是后者。
毕竟在那些年,因养不起而被丢弃的孩子有很多,村里的媒婆虽主是说媒,但同时也兼顾着照顾弃儿将他们送进镇里福利院的职责,那时候的人们都很淳朴,本是不相干的事情,本着一片善心便能坚持许久。
想罢,父亲便动了身,并将这些年所攒的大笔积蓄都带在了身上,如若真的找到了合眼的孩子,那么他会将这笔钱赠给福利院。
来到媒婆家后,父亲敲了敲门,一时没人作应,本以为是自己来的不凑巧,人不在,正准备转身离开时,门开了。
媒婆打开门看见父亲,眼神里流露一些惊喜,她早就劝父亲再立新妻,可父亲一直不答应,如今见父亲前来,想必一定是被她前些日所说话语讲通了,果然,她的能力还是很好的。
处于欣喜的她完全忘记了前几日父亲将相亲闹毁的事,她将父亲迎入门中,后又想到什么,用异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父亲讪讪地笑了笑,跟着她走进屋内,本打算好好与她讲明一下前来的目的,却不曾想里面还有两人。
而其中一人略微眼熟,仔细回想起来,正是之前与他一同闹毁相亲的女子,只见她的手臂被另一位妇女紧紧箍住,便能猜晓到,这是又被抓来相亲了。
父亲向她俩点了点头致意,年长一些的女子作同势回应,年轻点的女子则还处于惊讶之中,空闲的手一指:“我新的相亲对象不会又是你吧。”
“咳,咳。”父亲被她话一惊,轻咳了起来。
他举起手,挥了挥,表达不是。
这时,一旁的媒婆端来水道:“不是,这位先生眼光可高着呢,我讲了三年,是一次也没同意,就上次,好说歹说,才是敷衍下来,结果倒好,你俩一应聚合,把那场相亲直接闹毁了。”
她喝了口水继续道:“要我说,你俩也算是仙女配牛郎,天生一对了。”
父亲低头不敢说话,什么样的仙女和牛郎能直接把鹊桥拆了的。
他将水杯放下:“王姨,您这有事,我就不先打扰了,下次有空再来找您。”
“别下次了,就等会吧,我这边也快结束了。”媒婆笑道。“毕竟这小妞跟你性子一样倔,只不过你是为情,她是为家。”
“我才不倔呢。”苏婉不服地说道,却被旁边的妇女拍了拍手背。
“还不倔,都快三十了,谁家女娃不二十来岁就家成的,就你,没人要。”
“我才不嫁人,家里活本来就多,我要再走了,万一周转不过来,你俩得多累着了。”说着说着,女子的眼边沁出几滴晶莹。
“瞎操心,我和你爹俩干了这么多年活,那时候还没你呢,不照样过来了。”妇女揉捏着她的虎口道。
“那时候怎么能跟现在比嘛,那时候娘还那么年轻,爹还那么壮,大姐也还在。”
父亲握着杯子,看着里面的茶水,也不知这么多年,父亲和母亲变成什么样了。
“她的大姐嫁到城里去了,虽生活富裕了点,但出行便困难了不少,如今这个家只剩她一个丫头帮忙照应,知道这个情况,也就没多少汉子愿意来提亲了。”媒婆在旁小声说道,父亲看向她,明白她是专门讲给他一人听的。
可他不敢有任何反应,这和他来这的目的不同,他也不想为了他人家的事情忧愁,他可以帮忙,但得以另一种方式。
……从媒婆家走出后,快已入夜,空中下着细密的雨丝,父亲没有带伞,他伸手去触碰,察觉雨不大后,便准备走回家。
他走在雨中,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父亲转头一看,那位叫苏婉的女子撑着一把伞,手中还拿着一把,将其递给了他。
“不用,我走回去就好。”
“这雨,一会儿会下大的。”
说完,她便将伞塞到父亲手中,回身去接自己的母亲。
看着手中的那把伞,父亲看向女子的背影,静静地站在原地一会儿后,他打开伞,撑在头顶上。
回到家后,父亲将伞放好,脱去了沾水的衣物,便点起灯,从抽屉夹层中拿出那封信件,打开已经闭不上的信封,从中拿出信纸。
看着信纸上熟悉的笔迹,父亲躺在床上,两手握住纸的两端,愣愣地直视着。
“秀华,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勿念的念字他看了七年,如今的他已经念到无法自拔,他真的好想她,可他已经快要记不住她的声音了。
烛火微醺,摇摇曳曳,风一吹,便灭了。
——
第二天一早,苏婉起身准备打井,舀水洗漱,等她出门后,发现一人站在她家院子前,仔细一看有些眼熟。
“那个,我是来还伞的。”
父亲将手中干伞递给她,苏婉看了看天空的色彩,仅是一点清明的天空还正昏昏欲睡,这人便站在这里,也就是说,他起的可能比鸡还要早。
“一把伞而已,不至于这么急。”她接过伞,客气地问道。“吃了吗?没吃的话不介意的话就在我家吃吧。”
“不用了,我吃过了。”父亲回道。
“哦。”
随后俩人开始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儿后,苏婉眨了眨眼。
“你还有事吗?”
“那个,我可以干活,你只需要付给我一点工钱就行。”犹豫再三后,父亲说道。
“……哈?”苏婉瞪大双眸惊讶道。
“那个,我今年三十五,虽是教书先生,但平时也有强身健体,所以力气尚足……”
“停停停。”苏婉伸手打断他的话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你看上我了?”
“没有。”
“回的好快!”苏婉再次惊讶道。“那你无缘无故,说要帮我做事。”
“不是无缘无故,要工钱的。”
“哦?”谈起钱这事,苏婉眯起双眸,清秀的面容上带着探究。“那你一天要多少工钱。”
父亲僵住了,说实话他完全不知道帮人干活要怎么收费。
他看向对方,试探性地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苏婉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眸,觉得眼前的人就是个奸商。
“五毛。”
“五毛?!!!”她爹请人割几捆茏草都超过这个价了,而这个男的一天就要五毛?
“你真的对我没兴趣?”
“没有。”
苏婉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你一定是读书读傻了。”
“阅览只会拓展自己的知识。”
“行了,书呆子,你我雇了,毕竟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不过我也不可能昧着良心只给你那么点钱,最后的工钱我会根据你的工作内容和时长安排给你的,不过可能会少一点,毕竟我家也不富裕。”苏婉走到水井边,将桶用绳子捆好,父亲来到她的身边,拉住绳子将桶送进井内,接着拉出。
“打三桶水就好了。”
“好,我知道了。”
水打好等苏婉洗漱好后,两人又开始了一系列工作,喂鸡,捡蛋,喂猪,上山捡柴,烧火,煮水,煮饭……
忙着忙着,天也快亮了,看着女子挥动铁勺烹煮稀饭的背影,被安排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的父亲问道:“你每天都像今天一样要做这么多事吗?”
“这才哪到哪,还有许多事都没做呢。”苏婉转过头,问。“你以前过的都是怎样的生活啊?”
父亲愣了一下,说道:“在父母身旁时,都有佣人打理琐事,来到这后,因教书先生的名号,大家都对我有所照顾,因此也没做过这么多事,后来有了妻子,那些事便再也不经我手了。”
“哦,合着您还是位少爷,难怪割茏草的手法那么生疏。”苏婉调侃道。
“少爷谈不上,只是大家多有帮衬。”
“那也只能说明你品行好,大家才能对你好。”苏婉搅动着锅内的稀粥,不让它们出现扒底的情况。“那你妻子呢,她要见你来一个陌生女人家打工,不得说你吗?”
“我妻子。”父亲喉头震动了下,随后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妻子于八年前过世了。”
气氛沉默了下来,背对着父亲的苏婉看着眼前的粥,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也是嚯,要是妻子还在的话,对方之前就用不着相亲了,养猪养久了她也变成猪脑子了。
“那个,对不起,你就把我刚才的话当屁放了就好。”
“无碍,我没在意。”
又是一阵无言,直到另一人走进。
“丫头,诶?这不是苏老师吗?”
看着进门而入的妇人,父亲站起身,微微弯腰鞠躬道:“您好,我是来这里打工的。”
“打,打工?”妇人傻眼了,她瞥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女儿,明白了。
“丫头,跟我出来一趟。”
“诶诶诶,疼,妈,轻点。”
目视着妇人揪着女子耳朵出门,父亲环顾四周,然后又坐回到了凳子上,静静等待着。
苏婉被揪出门后,就见母亲焦急地询问道:“丫头,这怎么回事,人家苏老师怎么会在我们家,还打工,说,你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哎呀,妈,这次真不是我弄出的,是我一大早上起来就见到他站在咱家门前,说自己有力气可以打工之类的,而且他要价贼便宜,一天就要五毛,有便宜不占不是成了王八蛋。”苏婉撅起嘴唇,尽显娇憨姿态道。
“你不是王八蛋,那是夸你的,你就是个黑心蛋。”妇人拉拽着她脸上的两块颊肉,她真的没想到,她和娃爹那么两个憨厚老实的人居然会生下这么一个小黑心蛋,听听这说的是人能说的话,一天累死累活工钱就给五毛,给狗喂的骨头,那不带肉的价格都比这价要贵几倍,好家伙,人干一天活,不如狗白啃一顿。
“听着,人家苏老师好心来帮咱们家干活,工钱照实付听见没。”妇人正色道。
“我本来就是打算根据他干的活来发工钱的嘛。”苏婉有点委屈地说道。
“哼,你最好实说实办。”
“妈,你未免也太不相信你女儿了吧,怎么感觉你对一个外人比对我都要好。”
“家养的女儿不靠谱,这么多年连母亲的一点小愿望都满足不了,不寒心都不错了,还对你好,呵。”
苏婉这下是真感到委屈了,正当她想说什么时,鼻翼微耸,她好像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个味道好像是……
“不好!”
苏婉连忙钻进屋内,只见父亲一脸尴尬地搅动着勺子,见她回来后说了句:“苏小姐,这粥……好像扒底了。”
“哦,不!”
经过这一场意外,母亲便与父亲搭上了一条红线。
父亲会在除任职的时间内来到母亲的家中帮忙,尽管手脚有些笨拙,但会尽力去做好,也因如此,外公与外婆对他印象越来越好,在母亲耳旁和父亲耳旁各吹了吹风,虽说二者都没当件事放在心上,但不可否认的是,二人的关系确实也越发亲密起来。
在“打工”的第三年,三十一岁的母亲向已经三十八的父亲告了白,记得那天正是除夕,村内鞭炮四响,家家户户都拿着板凳到村头的卫生院前观看放映的电影,唯有父亲与母亲来到桥畔,观赏着天边那轮明月。
那一夜里,两人订下了终生,月亮祝福着他们,以清白的月光为两人织出了一件华丽的衣裳。
春节过完后,两人结了婚,在婚后的第七个月,母亲被检测出了身孕,而这,也将是一切幸福时光被打破,以及我名字的由来。
……
“你说……什么?”
“我是说,因为某种特殊原因,你孩子可能无法正常接生,孕妇的子宫口太小,孩子无法正常顺产,只能进行剖腹,但刚刚仪器检测出,你妻子错过了最佳生育年纪,而且身体的其他部位有异常,进行手术的话可能会有风险。”医生拿着报告说道。“很有可能会一尸两命。”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下砸到父亲的脑袋上,他颤微着嘴角:“还有其他办法吗?”
“据目前医疗水平来讲很难有办法。”医生摇了摇头。“我建议你还是开始考虑要不要放弃这个孩子,当然,你要想保的话我们医院肯定会尽最大努力,只是这个风险,我们确实不好保证。”
得到这个结果的父亲突然变得异常平静,谢过医生后,他带着报告转身离开。
看着坐在用衣服盖住椅子上的妻子,他用手指撑开嘴角,露出笑容向她走去。
“怎么样?”苏婉询问道。
“没什么问题,我们回家吧。”
父亲拉住母亲的手离开医院,像是感应到什么,在回家的这一段路程中,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到回到家,等父亲有事离开后,她的泪才滑落下来。
母亲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眼神从慈爱慢慢转为坚定。
……夜晚,父亲回到家中,坐在床上,母亲从床上爬起来到父亲旁,下巴搭在父亲的肩膀上,说道。
“你知道吗?你骗人的时候,总会露出那样假惺惺的笑,你明明一次都没骗成功过我。”
父亲没有说话,他轻抚着母亲散落下来的长发。
“这个孩子保不住的,对不对。”
“……别瞎想。”
“我想要这个孩子活下来。”
“……”
“为此我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
父亲愕住了,他转头看向母亲,只见母亲脸上笑颜如花,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胡闹。”
“才不是胡闹呢,我认真考虑过哦。”
“荒唐!”
“你一直想有个孩子不是吗?公公婆婆那边不是也想要抱孙子吗?”
“那是另一回事!”
父亲转过身抱紧母亲,却又担心伤到肚子里的孩子松了一些劲,他的肩头颤抖着,压抑着内心里的情绪。
“我知道的哦,你那位前妻的事,那不怪你。”母亲捧起父亲的脸颊,眼中闪着泪花道。“那是我们的选择,是我们对不起你。”
“不,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早点发现,早点发现,或是早点跟她说我不在意,一切都不会发生。”父亲如今已绷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声音梗塞地说道。
“这不怪你,我想,如果再来一次,也许也根本不会发生改变。”
父亲看向母亲,母亲亲吻了下他的脸颊道:“因为我们深爱着你。”
听到这句话后,父亲如同孩童般趴在母亲的怀里哭泣着,那些年的委屈,那些年的痛楚,如今全部迸发了出来。
因着母亲的坚持下,手术在乡下的卫生所进行,因为城镇里的医院是明确规定不管任何请求,先保大人后保小孩,于是只能在相对秩序宽松的乡下医院进行。
听着病房里妻子的痛呼声,父亲如同一具尸体般瘫坐在椅上,直到痛呼声停止,父亲的眼角再次流下清泪。
在医生的安排下,他走进病房,没有看一旁刚出生的婴儿,而是径直走到了母亲身旁。
母亲此时正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听到脚步声后,她张开双眸,那张温柔清秀的脸颊上露出笑容,这笑容中带着俏皮,就像父亲第一次见到母亲,和她一同闹毁相亲时,她脸上所露出的笑容。
“孩子,生下来了呢。”她的声音很小,但父亲可以清晰的听见,他轻轻地握住母亲的手,说道。“嗯,是个健康的宝宝,很像你。”
“我很……厉害吧。”母亲说话有些断续,她很累。
“嗯,很厉害,我家妻子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女子。”
母亲低笑出声,她看向父亲,又看了看父亲身后的父母,说:“我想看看宝宝。”
“好。”
父亲小心翼翼地从护士手中接过孩子,放在了母亲的身旁,看着眼前被布包裹住的婴儿,母亲废力地伸出食指,伸向宝宝。
不知是感觉到了母亲,哭闹的宝宝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指。
“真可爱,是个健康的男宝宝呢。”
母亲笑道,那笑容如昙花般,盛放着最圣洁也最为璀璨的光辉。
她看向父亲,强撑着即将闭合的双眸。
“对不起,我爱你。”
随后便闭上了双眸。
那一刻,父亲再也无法忍受地趴在病床边哭了起来,与此同时,在家中,一只调皮的小猫不小心碰到了桌子,桌上的信纸被震了下来。
光顺着窗户照到信纸上,只见上方原先的那五个字后又出现了三个字,只不过那三个字已被写写擦擦,看不大清,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上方所写。
[对不起,勿念,我爱你。]
这便是我父亲的故事。
而接下所述,则是我的故事,我的故事远不如父亲般令人印象深刻,因为我从头到尾便是个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