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自打记事起,苏梅便知晓,自己是村里最大的刺头,若哪天日子里,村头大娘闲聊时没提到今天自己又打了哪家的大胖小子,那便是一件稀罕事。
说来也很奇怪,在正常男性发育不比女生快的时间段里,他倒是出奇地长得很高,因此经常是一拎一个小王八蛋。
为什么要称呼他们为小王八蛋呢,因为他们是村里的小刺头,并且特别希望取代他成为村里的大刺头,所以经常会找各种理由找他挑战。
他本是懒得理他们的,可不知哪个闲嘴的大娘告诉了他们,他的娘已经不在了的事情,因此那群小混蛋就有了一个百试不厌的约架口语,就是喊他是个“没娘要”的家伙。
很明显,他们触及了苏梅的底线。
也因此,他们那日的哭声比平时大了三倍有余。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苏梅的处世之道。
虽然打人一时很爽,不过事后,老苏头总会带着他到被揍的家里挨家挨户地去道歉。
他不愿去,后来老苏头便一个人去了。
他瞧不起老苏头,觉得他太好讲话被人欺负,但他不讨厌老苏头,因为他是他的父亲,尽管老苏头可能并不喜欢他。
这是他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一开始只当是玩笑话,后来想想,可能确实如此。
老苏头从来不会管他的任何事情,只包一日三餐和教学用具,身为学校的教师,他没有教过苏梅一字。
在学校里,哪怕看见了,他也不允许他称呼其为父亲,而是苏老师。
回到家后,也没有过多的交流,平常家庭里常见的“今天学了些什么”,“有没有听话”,或是“今天表现不错”的话语,他是一句也没听过。
他感觉他和老苏头就像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哪怕别人跟他讲,这是他的父亲,可他,却一点也没能从老苏头的身上感受到一点儿父爱。
在一次绘画课上,老师让同学们画一张与父母在一起的画像,别的同学要么画的是与父母手拉手,要么是被母亲抱在怀里,他倒好,画了一个小房子,房子有两间窗户,他和老苏头一个人占一扇,隔得远远的,后来还觉得有些不满意,于是又在房子中间加了条裂缝。
因这件事,美术老师找到了老苏头,老苏头拿着那副画,没有多说什么,他并没有生气,相反,苏梅看到他笑了。
也因如此,苏梅断定了他的父亲,并不喜欢他。
不过他也不在意,反正他没娘喜欢,爹不喜欢他,也没什么关系。
日子就这样过呗,还能因为不和散了不成,他也没能力一个人活啊。
于是,年幼的苏梅就决定,等哪天,老苏头烦了,说讨厌他叫他走了,他就走,哪怕他那时候还很小。
他等着,等着,一直等到了十五岁,老苏头依旧没有说出那句话。
而在十五岁这年,发生了一件大事,改变了苏梅的一生。
在一次体育课后,苏梅感觉到肚子疼痛难耐,他原本以为是抽着的原因,后来感觉不太对,不但痛,而且身体开始变得乏力,冷汗不住地在额边冒出。
了解到情况的老师立马就把老苏头叫了过来,老苏头看见他这幅病恹恹的样子,先是感谢了一句叫他来的教师,后蹲下身将他抱了起来。
感受到温暖的苏梅往他的怀里钻了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父亲的怀里原来这么宽广。
他们来到了医院,老苏头挂了号后,将衣物脱下包裹住他的全身,等待着。
闭着眼的苏梅能感觉到,老苏头似乎有点急了,前三分钟他还能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到了第四分钟,他的腿开始抖起来了,第五分钟,他就按耐不住站了起来。
好在,没等多久,广播便响了起来,其中便提到了他的姓名。
进了医务室,医生先是问了他几个问题,不过他昏昏沉沉的,也没怎么回答清,医生见这不行,叫老苏头把他带到病床上去做个全身检查。
之后的事便记不太清了,因为那时他已经睡着了。
只记得等醒来后,老苏头坐在身旁,眼睛盯着他,见他醒了,从一旁的水壶中倒出一杯水,吹了吹,递给他。
“渴了吗?喝点水。”
他摇了摇头,并问道,已经好了吗?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老苏头有点欲言又止,后问了他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苏悔,你觉得,苏梅这个名字怎么样?”
刚醒来的他脑子还有点懵,见老苏头这般问,还以为是他看上了哪家寡妇,想要跟人家结婚生子,所以先跟自己这个长子讨论下以后弟弟妹妹的姓名呢。
他并不厌恶这种行为,反正他迟早要离开,于是就随意作答道。
嗯,挺好的。
“那就好,从今往后,你就叫做苏梅。”
……
…………
………………
哈?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家中。
那时的她还是不能理解老苏头的话中之意,还纳闷道,老苏头是不是疯了,怎么给她取这么一个女家子气的名字。
直到晚上沐浴时,她才发觉了不对。
等摸不到那个熟悉的位置时,他先是愣了几秒,然后大喊了一句“我弟弟怎么没了”,随后便是急忙地穿上衣物去找老苏头。
老苏头见他这般火急火燎,也没什么惊讶。
他淡然自若,走上前帮她理了理散乱的衣物。
“老苏头,我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回到了你该有的样子。”
哈?什么叫做她该有的样子?
她有些凌乱,指了指老苏头,又像想起什么,指向自己。
“苏梅。”
“时间仓促,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名字。”
……
开什么玩笑。
“你做的?”
“你本就该是这幅模样。”
“就是讨厌我也不至于开这么大的玩笑吧!!”
那时的她,如今想来应该是很崩溃的吧,贸然从男性变成了女性,那股巨大的反差一度让她认为这是场梦,但当醒不过来时,一种浓烈的情绪便涌上了心头,那是一种难以言述的委屈。
于是,在那之后,她没有与老苏头说过任何一句话。
在第二年的春天,她读完初中后,毅然选择去了较远的城市读高中。
自此,那句老苏头未说出的话语,这辈子想必她都不会再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