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身后带着极度烦躁的声音跳入耳中。虽然只有一个字节,但看得出它的主人对于目标在自己眼前逃走这件事是相当的不满。
视野缓缓恢复了正常,暗色褪去,头部却紧随着沉重起来,迫使身体保持着弯曲的姿态。我的意识如海上孤舟那样恍惚摇晃,感觉到支配大脑的怒火将息,诳言携着疲惫至极又有些残破的精神合上了双眼,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与我擦肩而过,沉入内侧的黑暗海洋。
失去了掌控者的血色阔刀伴着这一不可见的变化迅速爬满了裂痕,最后碎裂成光,飘散消逝。没有了支撑物又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的身体扑倒下去,粗糙的地面擦破了膝盖,和其他身上的伤口一同狠狠打磨着我思绪混沌的表层,然后在我的渐渐清醒里更加用力地下砸以给予痛感。
将理智作为燃料的诳言在后期基本放弃了防御,疯狂强大的攻击让对面吃了苦头,却也让自己的肉体伤痕累累,即使所有的伤口都算不上深,但那阵阵袭来的疼痛还是与精神上的折磨一同让我歪曲了面庞。明明双臂因为在自身力量高强度的施压下而麻痹颤抖,可我仍无法忍受地将双掌覆于低垂的脸上。
为什么,会这样……
不敢去看周围的状况,我害怕看见自己的罪孽,害怕看见自己为这里带来的灾祸。
痛,好痛,哪里都很痛,身体,大脑,心口……怒火已经熄去,然而我还是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痛苦点燃了,它们在无形的火焰里挣扎叫喊,化为扭曲的呻吟从我的嘴里支吾吐出。
“若阳!”我听见诫急切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停在了我的身边。
但是我发现自己没法向他投去视线,抬起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不知何时变得如此的艰难,我只能听着自己因为力乏而粗重的呼吸声环绕耳边,在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一句单调的话语,像是从石头狭缝里艰难挤过的水流:
“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不是我将他们引过来的话……如果不是我的存在的话……
也许是因为处于身体内部时自己的意识得到了有效隔离,就算明显抱有各种极端的情绪,里侧的混沌也让我的神经麻痹,让我的感知变得非常迟钝。但是现在我重新回归了外界,除了疼痛的加剧,被阻挡的各种情感也如滚滚涌来的海潮般拍打在我身上,将我无情淹没在哀痛的沼泽中。
我本以为我会哭的,实际上也确实落下了几滴泪水,可也只有几滴而已。因为我下意识地想,那个人或许并不愿意看见我的哭泣,我只能忍着,努力让那已经不存在的生命不发出叹息。
我只不过是想得到快乐而已,为什么会这样……
“不,这不是你的错。”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诫也倍感疲惫,但他此刻的声音非常轻柔,像是在安慰受惊的小动物。他温暖的手覆盖在我的肩上,却也没能让这具身躯停下颤抖。
“呵,”陌生的男声响起来,包含着显而易见的嘲讽,“不是她的错?那又是谁的错,我可不知道有第二个人能凭一己之力把安乐园搅成这副惨状。”
他的声音在我听来冰冷而刺骨,像一把尖锥扎进了我的心脏,一种感情从破口里面流淌出来,让我不自觉地将双掌移到了耳边,试图堵住它不让那黑色的液体更多地涌出。
“行了,别这样。”诫不知如何反驳,但依旧出声劝阻。
“得了,诫你别是老偏袒她,你也很清楚对吧,因为这个小鬼我们守护者可是少了一位了不得的大将啊,这损失是无论她做什么都赔偿不起。”那个男人又阴阳怪气地说道。
“重明,够了……”
“明明只是自己的个人问题而已,却要拉着所有人给她陪葬?呵,她的神就是这么教她做事的吗?”
神……这一个字没能被阻隔,它歪歪扭扭地钻进了耳朵,接收到它的我的思绪突然一滞,脑内凝聚的所有东西在这一刻松散开来,化为散落的粘稠同我垂落的双手一起坠在地上。这一刻,大脑像是铺下了大面积的纱网,所有的东西都被包裹捆起,变得如电视雪花般的麻木。
“重明……”
“怎么,有反应了?要不要想想如何给所有因为你而死去的人赔罪?你说你的神爱着一切对吧,那作为最虔诚的唯一信徒你不应该把她的爱践行到底吗?现在的你简直是在给她的脸上抹黑嘛……”
“我说,够了!”诫的声音如响雷般炸开,这一瞬被躁火点燃的他一时间居然把枪指向了身边前来支援自己的男人。
话语断去,重明沉默地看着黑洞洞的枪口,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他只是挑了下眉毛,悠然地吹了声意味不明的口哨。
三秒后反应过来的诫明白自己行为的不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来舒缓神经,让手中的枪械消失,又蹲到了我的旁边轻声说:“还能走吗?”
由于精神的麻木,这一句话隔了好几秒才完全传进我的脑子,等到我消化完信息做出反应想要尝试着站起,却发现双腿不断地哆嗦,身体也失去重心般摇摇晃晃。我想这可能是诳言透支使用身体强度的后遗症与一些情绪精神问题共同作用下的结果。
在我摔倒前诫赶忙扶住了我,他不知为何又叹息一气,再次把我打横抱起。
“走吧,其他地方都已经镇压完了。得亏你那么早就打电话给我,否则后果真的难以想象啊。”重明瞥了一眼在诫怀里如同木偶的我,一挥手让黑红的直刀变得虚幻后消失,背过身去走在前面。
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四周已没了那些惨叫与哀嚎,火焰似乎都被扑灭了,肆虐的异形尽数被剿灭,一切的一切只留下这片残破的废墟作为深刻的伤痕,告诉我们之前发生的惨剧。
“太慢了,拖延时间也是很吃力的,倘若你再迟一点我们就有大麻烦了。”诫跟着他身后,虽然话语的内容是在抱怨,但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他和重明似乎很是熟悉,双方都没有提及方才的插曲,只是平常地对话着。
“拜托,我们又不能瞬间传送,从集结队伍到赶路抵达都是要花时间的好吗?你当我会时停啊。”重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而且你之前不是对付得游刃有余吗?如果我是在手机里观看这场战斗,那么你对那个傻子的嘲讽感都要溢出屏幕了。”
听到这话的诫皱了皱眉:“所以你其实早就在场了,只不过一直都在旁边看戏?”
“也不能这么说,作为特别行动部队的队长我还有指挥别人行动的职责啊,而且我不是在最恰当的时机出手了吗?除了主谋因某个缘由逃走了,再要是没死人的话这个结局就是皆大欢喜啊。”重明在最后还是不忘阴阳了我一句。
“诳言和若阳不是同一个人。”简单地回答完后诫保持了沉默,可能是不想回应那句阴阳我的话,也可能是懒得跟这个家伙争论所谓“最恰当的时机”。
他无言地抱着我跟随前方的背影,偶尔停下来看重明同前来汇报的下属交谈,这时候他会低下头看着我,我也回应般给予他空洞的视线。在我的视界里他的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什么。
“重明,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他又把脸抬了起来。
“什么?”英俊的男人回头看向他。
“苍白信徒的目的是为了把若阳掳走,对吧?”
“对啊。”下意识回答完的重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稍稍变得有些锐利,“你的意思是那个幽灵在欺诈我们?”
诫点了点头:“上一回的事情我也跟你提过,那次他们派出的队伍力量过分弱小了,虽然这里也有那个领头信徒愚蠢的因素,但……不应该,白皇帝不应该不清楚这家伙的弱小,祂怎么会让这种人来试着抢走对祂而言过于重要的若阳?”
“然而这次祂派遣出了足够强大的战力,却没有当场直接带走她,而是选择了缠斗,一直拖到我参战增援才肯溜走。”重明低头思索了一下,“会不会是那个女人自己的独断?我记得幽灵是以自己的快乐为最优先级的角色……不,不对,白皇帝的命令对于祂的信徒而言是绝对的。”他瞬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又提出了另一个想法,“有没有是碍于跟这个小鬼同体的破坏者的可能?我看她的强度非同寻常。”
“确实也有这个可能,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诫沉吟片刻,再次开口,“安娜贝尔明明早就已经察觉到我在拖延时间等待你们的增援,可她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只是放任时间的流逝,如果只是以带走若阳为目标,这就很不正常。”
“那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不成是为了污染她?”重明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可是只有白皇帝拥有种下种子使用潜藏‘污染’的能力,苍白信徒有的只是利用‘侵蚀’将生命当场转化为污染者,这是无法通过恩赐给予的,据我的观察,白皇帝似乎并没有参与这次袭击,否则你我还有这里的所有人,谁都可能无法幸存。”诫也低头看着我,“而且最底层我去的时候已经检查过了,没有被污染的迹象。”
他们的对话我几乎一句也听不懂,这可能是因为在极端情绪的洗礼下我大脑思考能力的暂时停滞,各种感观也变得迟钝了,就连平时讨厌的他人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也没法让我感觉到其他的感受。
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处于宕机状态的木偶,失去了对外界刺激的一切反应。
“啊啊烦死了!还是先把当前的难关过了,有些事之后再详细讨论。”重明挠了挠自己有些毛躁的暗红色头发,伸手指往一个方向,“你们跟着别的幸存者去医院吧,这小鬼现在身上一堆伤不是吗,会有其他的守护者护送你们的。我还得留在这里处理一些事情,就不同行了。”
“辛苦你了,队长。”诫的语气恭敬,抱着我向他稍稍欠身,朝着他所指的那方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