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并不算远,甚至算得上近得可怕,如果选择徒步行走的话大概也只需要二十分钟左右。在游乐园附近建设如此大型的医院,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协调。
被处理好了伤口,我从房间里走出来,只是稍一抬眼就看见了于几个连排房间外等待治疗的队伍。
只有这些人吗……
我的头不自觉地低垂下去,情绪颜色黯然,抱着一种逃避现实的心态加快了迈动的步伐,匆匆离开了这一栋楼。
其实我的这些伤口根本不需要包扎,因为这具身体的恢复能力出乎意料的强大,我相信过不了多久那些不深的裂口就可以恢复原状。之前因酒吧事件被刀刃割伤的手指也在第二天白天就复原了,当时撕掉创口贴想要观察伤口的我还愣了会神。
被安排在这里排队等候医治的人们受的也都只是偏轻伤,我觉得比起伤痛的折磨他们应该更受困于精神上的过度惊吓。年幼孩子的哭声不绝地回荡在走廊里,大人们也都神情灰暗,少有言语,有几对情侣相互依偎着,眼神似乎还在颤栗。
这一片区域仿佛包裹着无尽的阴郁暗影,涂抹掉了人们原来在游乐园里感染的兴奋与喜悦,为所有人盖上沉痛的面纱。
我也看见有些重伤者被担架抬进了其他楼里,他们的身上附着着黑色粘稠的物质,那东西如爬虫般缓缓蠕动,即使被注入了疑似抑制它们的药剂后身体的主人也依旧承受着被它们缓慢侵蚀的痛苦。被侵蚀的那一部分似乎已经坏死了,等待这些人的或许只有失去所应肢体或皮肤器官这一条路。
那样规模的游乐场,在一场人为灾难的冲刷后存留的幸存者加起来居然不过只有百人左右,更多的人已是再也无法睁开眼,就像在我面前活生生地熄去了生命火焰的那个人一样,心脏永远地停止了跃动,陷入了无边的永眠。
想到这里思想上的包袱变得更加沉重了,它让我的头无法轻松抬起,脊背无法自然伸直,我就像戴着沉甸枷锁的罪人,一步步地步向不知处在何方的绞刑架。
“不是她的错,那又是谁的错?”
重明的话语不可抑制地回响在脑内,一遍遍,一遍遍。我的心口像是塞满了布满棱角的石头,它们随着我的步伐相互挤压着,硌得生疼。
诫似乎是被特别行动部队的其他守护者叫去谈话或者处理别的什么事情,我刚出那个房间门的时候扫了一圈,没能发现他的踪迹。
按理来说我应该待在原地等候他的归来,但是我没有办法停下脚步,即使我清楚地明白这个行动的结果或许会给他带来多余的麻烦。巨大的压抑感像是一张庞大的蛛网笼罩在这个医院上,而人们的悲痛哀怨仿佛凝成了实质化的巨大怪物,它盘踞于网上,死死盯着下方想要快点移动的我,被这感受压迫得快要窒息的我不得不试着去脱离它,从而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但是,不想停下,还是不想就此止步,想要逃走,逃到这个世界最边缘的角落,逃到罪孽感永远无法追上我的地方。所以我还是有些急促地迈着步子,捂着痛得要滴出血的心口艰难前进。
“哎……”我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神啊,王啊,你会原谅我吗?我不清楚自己是否属于善良的存在,但我讨厌由于自身的缘故让他人落入不幸的深坑,我讨厌有人因为我的原因悲伤哭泣,这一切都是与你的爱相反的,是背道而驰的,作为你最虔诚的唯一的信徒,如果连这种事都无法做到,那么我……
一道轮胎急刹所产生的摩擦声响在耳边,被它将思绪抽回现实的我吓得身体一震,下意识地停下了步伐把脚并在了一起,我扭头看向声源,发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距离自己只有几厘米的地方。
“干什么,找死啊!人行道红灯没看见啊?这谁家的小孩,谁教的,有没有基本常识啊!”那辆轿车的主人放下车窗,挥舞着拳头从里面探出头来大声骂着。
因为交通被我这个意外阻碍,这时候四周响亮的车鸣一声接一声,它们像是闪烁在黑暗听觉里的极亮闪光灯,搅得我的意识一时有些混乱,只能胆怯地缩了缩脖子,一声不吭地慌张跑过了马路。
给别人添麻烦了……心情又低落了几分,我贴着马路一边的行道前行,嘴里不自觉地念起零碎的不成句的话语。
“花开了……”
“我找不到……没有啊……”
“未来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有啊……”
这些话语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它们只是现在的心情从我开裂的心口处一点点冒泡溢出的产物,只是无谓地产生,顶多有一丁点缓解情绪的作用,嗯,只有一丁点。
嘴里神经质般念念有词的孩子似乎被周围人视作了不正常的存在,即使没有刻意去注意,但我感觉四周的人还是有意地疏远了我。这让我稍微好受了一些,因为只要远离我,或许他们就不会被卷入不好的事情,而且身边少了人流里特有的拥挤感,我想,这是好事。
没有在意自己前往的方向为何处,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替着向前,看着那双原本崭新的白色凉鞋上现在沾满了灰尘和几点黑色的痕迹。脑海里又突然浮现了那张阳光般灿烂的笑脸,不管我的意识如何去压制,那笑容的光辉还是灼伤了我,新的痛苦感又一次弥漫上来,让我不自觉地咬紧了牙。
明明只是只认识了短短几天的家伙,我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呢?明明都是她自顾自地贴上来的,我为什么要为她的消逝感到悲伤呢?她明明是如此的脆弱,甚至没有任何自保的手段,却还是要背负风险,为我献上名为“快乐”的珍贵之物,这无论怎么想,愚蠢的人终究都应该是她吧?
“哈哈哈……”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异样的苦涩感结实地堵在了心上。我为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感到害怕,就算它们的出现只自我意识的防御机制,但,但……无论如何她都是不应该被贬低的存在,唯有这一点我不允许,绝不允许。
愿神庇护你的灵魂。我如此祈祷着。
深呼吸了几口气努力尝试着平衡情绪,我闭上了眼,停下了脚步。等我再次睁眼抬起头时,发现自己的一侧居然是游乐园的大门。
居然已经走得这么久了吗?之前完全沉浸于思绪中的我失去了时间感,只是模糊地觉得时间大概已经流逝了许多。
大门歪斜地半开着,透过它能看见已经化为废墟的各种建筑和游乐设施。我犹豫了几秒,凭着身躯的娇小穿过了大门之间的空隙,在一股莫名力量的驱使下向着里面迈步走去。
此刻这里似乎空无一人,与游乐园本身毫不相称的孤寂感充斥着这里残破的一切。我没有目标地走动,将这一片片或烧得焦黑或染着血迹的废墟映入眼中,在悲伤的支配下又一次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收回游走的视线,再次低下了头,放任自己的双脚随意地迈动,走向不知道的何方。
不知何时视野里出现了有些熟悉的淡绿色调,我受到了呼唤般抬眼望去,看见了断壁碎石中静放着之前那个印着餐馆名字的招牌。
铃仙……心情又黯淡了一下。不知道她的残躯有没有被带走。抱着带有一点寻找意味的心态,我开始顺着感觉绕着这片废墟走动。
这里满地都是玻璃的碎片,它们胡乱分布着,有的浸在几个快要干涸的黑色血泊里,也被染得漆黑无光。而在这些黑色的痕迹里,只有在压着天花板碎块旁的一处是正常的血红,虽然它在时间的涂抹下也已经发黑,但与那些黑血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当我的视线视线触及那片暗红时,我感觉自己的瞳孔骤缩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小跑起来,来到那片染有血红的区域。
这滩血迹上静静放着一个卡通的章鱼玩偶,它不大的白色身躯有部分被染上了血污,却依旧保持着可爱的笑脸,好像永远都与悲伤无缘。
而它的下方,压着一张被撕下来的纸。这张纸很奇怪,明明被压在玩偶与血迹之间,本身却不染一点污浊,就像是在血液干涸后被人特意用玩偶压着防止丢失一样。
日志……?我没有多想好几日未见的事物怎么突然出现于眼前,只是将它与玩偶一并拿起,开始阅读上面有一些潦草的文字。
“硬要说现在的状况的话,那就是如晃动的天平那样摇摆不定,两边砝码的重量一直在变换,它永远都在不安地晃动,永不停息。
我没有办法保证一切,我无法保证人们与我接触时他们是快乐的,我无法保证自己已经为他们尽了全力,但为了所有的一切,为了我的一切,我又必须让自己做到最好,然而……我无法保证。
我讨厌活物,因为他们总有一日会死去,他们燃烧自己,无情地抛下自己所珍爱的事物,只为抵达生命的尽头。真蠢啊,一个存在的诞生就是为了消逝,既然如此,那生命又何必存在呢?人生中所做的一切在最后的终结面前都只是不必要的虚无罢了。
药,药,药,每天都是药。没有办法,心口依旧在痛。
神至今还未降临,但是我还是如此坚信她会拯救这个世界,到那时候,所有人都会快乐,所有人都会健康,所有人都会幸福。她会引领众灵魂抵达乐园,让悲痛再无法存在,无法侵蚀。
啊……如果真的可以那就好了……梦啊,梦啊,请不要再醒来……愿百合花永远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