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至末尾我拿着纸张的手不受控地颤抖了一下,倒映文字的眼中多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意味。我又把这不长的内容快速扫了几遍,直到黑色的无温火焰“噗”得燃起将它化为消散的灰烬。
虽然内容一如既往的没头没尾,但这……这次所写的东西是不是太契合我现在的精神状态与想法了?就像是有意识地迎合一样,使我的那些感受像被砸了锤头的钉子般更加深入了心里。
被所写文字进一步感染了负面情绪的大脑有些艰难地运作着,它并不认为这是巧合,却又得不出其他适合的结论。目前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日志确实是由过去的我所书写的,可它们为什么会不定期不定点地出现?是谁有意放置让我看见,还是是这个世界自主产生的神奇物品?现在的我并不了解这个奇异世界的详情与真相,同时缺乏一定的常识,所以觉得日志是自己产生的这个想法也不是不可能实现。
我把为了拿住纸张而夹在臂弯里的玩偶抓回手中,看着它染着暗红血污的憨憨笑脸,悲伤黯然中伸出指头抠了抠那片血迹,像是要把自己沉痛的污渍从心脏上完全除去。表面凝结的血块被抠下来了一点,但红色好像已经把那一片区域浸透了,必须使用专门清理物品的工具才能清除。
我把玩偶举在面前,与它四目相对,在片刻的沉寂后又叹息了一声。
“喂!你怎么进来的,没看见外面拉着警戒线吗!”
从背后突如其来的洪亮声音吓得我差点没站稳摔倒下去,我惊恐地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人影从远处小跑过来,看他的制服左袖上的标志,似乎是来这里进行最后巡查的守护者。
“你怎么进来的?外面明明拉着警戒线呢。”他又严肃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我没看见啊……”我实话实说,底气却习惯性的十分不足,声音逐渐微弱。
那名守护者翻了个白眼,估计是认为眼前这孩子的“谎言”太过于拙劣,也正因为我是小孩子,他也没再追究什么,只是把我领到了大门口赶了出去。
这时我才看见游乐园的门口确实拉着几道长长的警戒线,亮黄底色与纯黑文字的相配使人不自觉地对它所拦之物产生“此地危险”的念头。
可是之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确实没有啊,这么显眼的东西我怎么会看漏呢?虽然一时脑内充斥的是这种想法,但在一点点地回忆思考后我又失去了对自己最基本的自信心,开始觉得或许自己是真的因情绪问题而看漏了。
我摇了摇头,开始沿着原路返回。从游乐园到医院的道路并没有太多复杂的拐弯,否则我也不会在失神的情况下无意识地走到这里。
刚来到医院的大门口,我就看见里面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往这边瞥了一眼,看见我就像突然发现狩猎目标一样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我去,你跑哪去了?老诫找不到你都要急死了,拉着我到处找你。”灰鹤的目光落在我拿在身前的玩偶上,“你不会为了这个东西跑了那么远重新去那个游乐场了吧?”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是握紧了拿着玩偶的手,顺着他的意思木讷地点了点头。
然后灰鹤就像被之前那名守护者附身了一样白了白眼,在无语中转身离去的同时大手一挥,示意我跟上他。
如果要在这场灾难中评选出一位最幸运的人,那这奖杯非眼前这位少年莫属,毕竟他于那种混乱里在达成自身无伤的成就下还把负伤的同伴扛出了建筑,避免了被之后的坍塌掩埋,而后来他又不知道躲进了什么偏僻的旮旯角落,完美回避了同污染者和异形遭遇的场面,直至特别行动部队的到来获得解救。
所以他到现在都还充满活力,甚至还帮诫寻人,只是我不清楚他的心里到底会是怎样的感受,毕竟……
我们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医院里一条道路的边侧,因为这条路中间总是会有救护车开进开出,我们必须做出避让。我抬头看着那个在男性中算不上高甚至有点低于平均值的背影,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气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伪装,这让我无法读出他真正的心理。
酝酿了一下,我张开嘴想要问什么,然而在发出了一个音节后心里又打了退堂鼓,于是默默地将嘴重新闭上。
走在前面的灰鹤明显听到了声音,他边走边回头看了我一眼,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垂着头,过了好几秒才鼓起勇气,嗫嚅着说:“你……是不是很恨我……”
“啊?”灰鹤顿下步伐面朝向我,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这话从何说起?”
“你很喜欢铃仙姐姐,对吧……”我跟着停下步来,视线落在地上,不敢与他的双眼对视。
“啊,是啊,不过不是那种喜欢啦,一定要说的话……距离那种程度还差一点点吧。”灰鹤挠了挠头,完全转过身来,“你是想说是你导致了她和其他人死亡的结局吗?”
他毫无顾忌地直接提及了被众人避讳的“死亡”这一词,我没明白是他的心太大还是真的不了解它的含义,亦或者只是在忍耐真正的情感,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这么想,就因为那些白魔鬼是冲你来的?”见我又点头,少年接着说道,“虽然他们的目标确实是你,但是我觉得这并不全是你的问题。你想想,如果把对面换作是正常人,那么以抓住你为目的的他们只会一心一意将心思放在你身上,最恶劣也顶多抓个人质要挟一下让我们把你交换过去,根本不会去进行这种既损人又不利己的大规模屠杀,现在的状况完全是那群所谓的苍白信徒的疯狂导致的。真正的问题根本不在你,而在于那些疯子缺乏最基本的理智。而且……”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如果一定要按你的思想来讲的话,那么我觉得罪魁祸首应该是老诫。”
“为什么?”我没能理解他这么说的理由,错愕地抬起脸看向他。
“因为是他把她们介绍给你的啊,”灰鹤摊了摊手,“要不是他把她们拉出来给你认识,铃仙姐和抚子姐的命运就根本不会与你挂钩,更不会有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也不会有最终的这个结局。”
面对他的这套说辞我居然感觉自己无法反驳,就好像这一事件链条里最罪恶的角色确实是诫一样,即使我明白事实不是如此。
“那你……不悲伤吗?”我有些胆怯地问出这句话。
这时我看见少年的眼底浮起了几分明显的悲哀,但下一秒他重重地闭了下眼皮,再睁开的时候金色的瞳眸回归平常,里面已无任何波纹。
“悲伤啊,怎么可能不悲伤呢?连花朵凋零时都会有人难过,更何况离去的是那么美好又与自己相熟的人呢?我也不是完全不埋怨你,我上面说过了,我觉得‘并不全是你的问题’。”灰鹤坦白了自己的心声,在“全”字上发了重音,“但是,没有用啊,不管你如何哀叹如何怨恨如何落泪,逝去的生命已经逝去,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说实话,我觉得眼泪这种东西除了发泄之外其实完全毫无用处啊。”
听到这里我心里悲伤的波浪又一次被掀动,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像是在抵御脑内翻腾的苦涩。对啊,无论自己抱有多大的哀痛,神也不可能因此将死去的灵魂交还回来,那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一切就已成定局,再无法改写……但,我做不到,做不到压制自己的难过,做不到如眼前这人那样拥有淡然的神情。
“我也不是说其他人的命就一文不值,可人不就这样吗?与自己无关的就漠不关心,爱众人什么的,是神大人才应该做得到的事吧。”灰鹤转回身,继续向前迈步,“总而言之,我并不恨你,也希望你不要恨自己,恨意只会消耗你的精神与情感,没有任何好处。哎,说到底该最痛恨的还是我自己的弱小吧,恨我不是守护者也不是破坏者,没有能力去保护自己珍重的人和物。”他沉沉地叹息道,背影里有着几分落寞。
“你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呢。”我接着跟随上去,嘴角微微上翘。我没法分辨他的“不恨你”是不是实话,但心里的某处还是稍稍放松了一点,不再那么紧绷了。
说起来,我从未想过他其实会是这种人,虽然他的双眼最底层总是含着让人有些难以察觉的怯懦,但现在看来他并不是那种怨天尤人的类型,他直视自己的弱小,坦然接受现实的残酷,我想,这应该是独属于他的一份强大吧。
“害,平时老诫不喜欢说太多的话,跟你又没什么话题,你让我平时找谁聊天啊,难不成要我分裂一个人格出来跟自己说话?”灰鹤边走边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与诫约定好在医院的某一栋楼前见面。
等他通话完毕挂掉电话,我再一次开口问了一个我有点好奇的问题:“那个,那个有点凶的暗红色头发的人是谁啊,诫的朋友吗?”
总觉得好像没这么简单,因为我觉得他对重明的一些话语里似乎包含着几分恭敬。
“嗯?哦,重明大哥是吧,他是老诫之前的上司,我们这层对污染特别行动部队的队长。”灰鹤把手机塞回兜里,头也不回地回答,“老诫以前也是对污染特别行动部队的,但是决定去找你后他就果断把工作辞了,现在成了你的专属保镖。”
“对污染特别行动部队?”我歪了歪头,第一次知晓了这个队伍的全称。
“就是全由守护者组成的队伍,每层拥有的人数量好像都不一样,但都是为了镇压处理苍白信徒相关的事件而建成的,毕竟守护者又强不会被侵蚀污染嘛。”灰鹤又回过头,“对了,等会你要不去看看抚子姐吧,她现在一个人孤零零的感觉怪难受的,同为女生的你应该会比我有话题,她在七楼713病房。”
我再次点了点头,看向了抓在手里的娃娃。它的笑容依旧,不被污渍掩盖,我又用两只手捧住两边稍有用力地揉了揉它,用深呼吸尽力平稳内心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