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如飞鸟一样

作者:太陽啼哭 更新时间:2023/10/7 21:30:37 字数:3773

诫在住院楼的下面独自等着我们。

他遥遥地看见我,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拿下了自己的单片眼镜,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眼角,然后在我吐出抱歉的话语之前先开了口:“要去看看抚子吗?她在七楼。”没有任何预想的责备,他若无其事般用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大楼。

“嗯。”我用鼻音哼出一个单调的音节以示同意。

其实我对接下来的看望抱有一定的惧意,虽然灰鹤自己说并不认为这次的惨剧全是由我的存在一手造成的,但抚子毕竟是李铃仙难以分舍的闺蜜,我不确定挚友逝去的痛苦会不会让她的怒火燃烧到自己身上,而且,她似乎还受了比较严重的伤。

从进入大楼到乘坐电梯的过程里我心中的忐忑难以言喻,只能靠不停地深呼吸来尝试调节,这在旁边的路人看来估计是像得了什么呼吸道上的疾病,我握着玩偶的手也不自觉地抓得更紧了。

叮咚。电梯达到指定楼层的声音终究还是响起了,我步伐僵硬地踏进这层楼的地面,在自认为尽量缓慢的速度里跟随诫和灰鹤走向了713号病房。

诫伸出手用指节敲了敲虚掩的房门,在没得到里面人同意的情况下就将其推开,我最后深呼吸了一次,低着头与灰鹤一前一后地跨入大门。

病房的窗户大开着,还处在下午时候的淡金阳光往里洒落,照亮了整个房间,也有风灌入进来,在带来凉爽的同时将没完全拉到一侧的窗帘吹拂,让它轻轻地摆动,像是美丽女性白色的裙摆。这间病房是单人间,唯一的病床上坐着一位女性,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的景色,在听见敲门声后就转了过来,倒映我们这些探望者的身影。

在看见抚子的脸时我的瞳孔微缩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低下头,逃避着不去与她对视。那位可爱又美丽的姑娘粉色的头发凌乱披散,头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白纱布,这几乎包裹住了她的整个头部,遮住了她整张面孔,只露出左边一只眼睛来窥探世界。

即使只看了一眼,我也知道那只金色的瞳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现在的它无光无波,亦没有一丝温度,让我联想到了熄灭的太阳。

她当时被破碎飞射的玻璃碎片扎伤了脸和眼睛,这对于她这样爱美的姑娘而言无疑是极大的伤害,而她又当场目睹了挚友死去的惨状,这种身心上的两重重击无论落在谁身上都会无法承受,我相信遭受者若是精神再脆弱些甚至可能会被直接击垮。

灰鹤将在路上路过的医院内水果店里买的一篮水果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从角落里拉出两张凳子,示意我也坐下。诫没有进来,似乎是不想面对什么去了这一层的阳台区域抽烟去了。

病房里没有人说话,不管是抚子、灰鹤、还是我,三个人都沉默不语,浸泡在沉寂无声的氛围里,只有窗外楼下传来他人细碎的声音,让周围的空气不至于太紧张。

但我的神经依旧有些紧绷,始终不敢抬起头,只能盯着手里湿漉漉的章鱼玩偶,用手指不安地抠着那片暗色的污渍。在一楼时我就试着把它清洗了一遍,但可能是被血液浸了太久或者缺少必要的洗涤剂,玩偶白色的表层有一层浅浅的血渍始终无法被清除洗去,我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先作罢。

“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带着干涩感的女性声音响起来,音量不大,也听不出里面包含的情绪,但明显与平日里活泼的感受判若两人。

“对不起……”我用力咬了咬嘴唇,复杂的思绪在脑中酝酿着,可最后依旧只能吐出这么一个无力的词。

真是词穷啊……为了缓解压力我在心底自嘲了一下。

又是短暂的沉默,可于这无声里我像是遭受了极大的责备,头被埋得更低了。

“不……我不是在责备你。”抚子的声音又放轻了一些,却仍然失去了往日的活力,“真可爱呢。”

我稍微抬脸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空洞的目光凝聚在李铃仙买来赠予我的玩偶上。我将它放在纯白的病床上,抚子伸出皮肤苍白没有血色的纤细双手,将玩偶捧在了手里,并用拇指一遍遍摩挲着它毛绒绒的外层。

“送给你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说。

那只未被包裹阻挡的眼睛里此刻似乎有光在流动,抚子再次放空了视线,深深叹了口气,语气飘忽地说:“她真的是一个很爱多管闲事的人呢……”

我没有应声,虽然我知道她说的是谁,但觉得这样对亡者实在不够尊重,而且我也没和李铃仙熟悉到能毫无负担地说对方坏话的程度。

“其实无关的人心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啊,对吧……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难过痛苦呢?这明明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这种多余的爱护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抚子突然轻轻笑了几声,但我却听不出其中包含哪怕一丝的笑意,“可是她就是这样的人啊,总是莫名其妙的,会为了他人的遭遇愤怒、不甘,见不得难过与悲伤。有时候我觉得,如果她是蜡烛的话,那么她一定会为了让别人看清道路而毫不犹豫地点燃自己吧。”她轻轻摇着头,像是在否定什么事。

“这是一份难得可贵的善良。”我小声地说着,又想到了那道白色的身影。

虽然抚子的描述指向固定的存在,但我觉得这些话语也完全可以代入自己那不知身在何处的神明。她们之间可能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她们所付出的善意不可否认,愿意舍身为他人而活在一些人的眼中或许确实愚蠢,可我认为那也是值得人们颂唱的善之赞歌。

“可是真的很多余,不是吗?为了别人把自己牵扯进危险的漩涡里什么的……”抚子的声音又轻了许多,“但正因为有着这样的品格,她才能如此耀眼吧,就像……”

“太阳一样。”我接上了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词语。

“呵呵,确实呢,她确实一直都很温暖,就像太阳一样,所以我才愿意一直待在她身旁啊。”她又笑了笑,只不过这次不再那么冰冷。

“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好,我很羡慕有人能拥有这种关系。”这是实话,毕竟亲密舒适的关系任谁都会向往。

“其实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关系并没有这么融洽哦,她那时候觉得我和她太像了,嚷嚷说开朗健谈的属性跟自己重复了什么的。”

“还有这种事啊。”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灰鹤淡淡接了一句。

健谈?我一时感觉有些疑惑,因为根据这几天的相处我完全没有从抚子的身上看出她具备这个元素,所有的安排和主要的会话都被李铃仙一手包揽了,她所做的最多只是在一旁附和。

“别露出这种怀疑的表情嘛,我以前确实也很开朗很健谈的……嗯,现在也很开朗就是了,只不过铃仙比我更要强更主动,而我也觉得一切不用自己安排操办非常的放松舒适,所以才会变成现在的相处模式。”抚子表现出了自己健谈的一面,“她帮了很多人,也帮了我很多。我没有其他的家人和可以完全信赖的伙伴,所以每次遇到困难我总是第一时间去找她,她会一点也不客气地数落让我为难的人,然后笑着为我出谋划策。在我感到难过时,她也会用各种方法来逗我开心,还是不达到目的不放弃的那种。我当初以为自己和她顶多只是普通的表面朋友,毕竟我说过了,她一开始并不喜欢我嘛,我本人其实也有点厌世的感情,那时总是在抱怨各种事情……但结果到了最后,我发现我们已经离不开彼此了。”她又轻轻笑着,“她真的,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仿佛回忆到了什么,她的尾音颤抖起来,如同在压制自己的哭泣。

我再没有办法去接过她的话。抚子的感情我并非不能理解,甚至可以感同身受,可只有这份独属于她的悲哀是谁都无法复制的,她们两人相处的记忆与情感的交织造就了现在的她,造就了此刻的悲伤。她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眼泪,让它们默默地淌下,浸入了脸上包裹的纱布上。

窗口处传来几声婉转的鸟鸣,我们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两只说不出名字的鸟落在窗沿,它们在此处短暂的停留后又展翅飞离,鸣叫着消失在窗户所框住的这片天地。

“真好啊……我也曾梦想着变成一只鸟,不被世俗的框架与情感所束缚,就和自己的同伴一起自由地飞翔在天空里。”沉默了片刻后抚子感叹着,让空洞的视线散落于似在远处的蓝色天空里。

“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出声附和。

房间里又失去了言语的声音,她直直愣愣地看着澄澈的天空,嘴唇像是无意识地轻张了几下,仿佛在对谁说着什么没有声响的话语。我则望着她已经被纱布包得看不出轮廓的侧脸,保持静默。

“谢谢你们的倾听。看望的话也差不多了吧,经历了那些事你们应该都很疲惫了,就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她转过头望向我和未曾言语的灰鹤。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那被遮住的面庞上有着淡淡的微笑。

“你要好好的。我之后还会来看你的。”

“嗯,好好的。”看着一同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我们,抚子伸出手晃了晃以示告别。这一刻的动作让她显得似乎依旧如往常那样充满活力。

我在踏出这间病房前也回身朝她摆了摆手,最后和早等在门口的诫一起离开了这一层。

离开的时候我们三人依然无人说话,我也想不到说什么来缓解气氛,只能在脑子里想着其他事情。

真的很羡慕李铃仙和抚子这样亲密的关系,对她们而言彼此的存在缺一不可,我觉得这样相互支持着的生活能够收获很多美好的东西,尤其是我梦寐以求的快乐。

希望她能够快点振作起来。我握紧了拳头,在心底默默为抚子打气。

电梯很快就降到一层,我们迈出大门,踩着只有三层的阶梯离开了住院楼。

然而在踩到最底下那一台阶时,我的余光瞄到了一侧有一个身影从上方坠落到了地上,沉闷的落地声里还伴着令人心里发毛的骨头碎裂的咔嚓声。

我的感知在这一瞬间知晓了什么,体内血液的温度刹那降至冰点,凝固住了我的呼吸。

怎……么……?

周围突然爆发了各种人的尖叫声。在这份刺耳的吵闹里我呆呆站立,木讷地转动头部,看见那个坠楼静躺的人影披散着自己熟悉的淡粉色长卷发。因为是头部先着地,那外侧包裹的纱布没能阻止头颅的开裂,让人作呕的赤红和乳白撒了一地,穿着病号服的身体不自然地软瘫着,倒映在慢慢向四周蔓延的血泊里。

她真的去飞翔了,同她的挚友一起,一起向着自由的天空,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坠落。

我看着一个白色的东西在血色里蹦了几下,重新染上了鲜红,然后滚落到了我的脚边,在那静止下来。没有被身边突发的事件所影响,那玩偶面朝天空,脸上始终保持着不变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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