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像是零件全部生锈的机器,里面的思绪凝滞一块无法转动,这让接纳并处理现状的想法成为了奢望。我一动不动地低着头,目光呆滞,与脚边那再次染上血水的玩偶四目相对。
怎么回事,是哪里出错了吗?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不应该……不应该啊,明明已经说过要“好好的”了,她应该信守承诺的,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结局?
我下意识地强行闭紧了眼睛,然后再睁开,却有些失望地发现眼前的一切都无变化,耳畔的嘈杂依旧,玩偶的笑容依旧。
感知里仿佛凝固的时间在外界依然无情地流动着,等到过去了大概三四秒,我突然发觉了什么,瞳孔不禁骤然收缩。因为,那玩偶上沾染的血液不知怎么毫无预兆地如被侵蚀般一点点地化为了黑色,无光的黑色!
又是一波尖叫,只不过这次明显带上了畏惧恐怖的色彩。我条件反射般朝那具头部碎裂的尸体望去,发现不论是粉色的头发还是苍白的皮肤都在诡异地一寸寸浸染上黑色,那黑暗像是一个饥饿了许久的怪物,它快速地吞噬这身体上所有正常的地方,直到黑色将她的全部吃干抹尽。然而异状并没有就此结束,完全化为黑色的尸体如同成为了提线木偶般活了过来,在令人牙酸的骨骼咔咔声里,它以极其扭曲不自然的姿态艰难地站立起来。那已经不完整的头部面向着我,尸体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在众人的惊异里朝着这边伸出了骨折的手臂,一步步僵硬地向我这边缓缓走来。
“爆破!”
枪响声突然爆发,一发被赋予指令的子弹直接命中了污染者的胸口,将她本就有些残破的躯体炸得四分五裂,黑色的污血溅满了地面,溅在了路人和我的身上。没有间隔,下一刻仍在呆立的我被谁拉到了另一边,身体则因没有反应过来而跌坐到了地面上。
“啊……”我视野里的一切尽被血点与碎片所装点,喉咙里无意识发出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待到几次沉重的呼吸后,我才勉强地转动头部,看见身旁的诫神情严肃,将枪口对准了与我们拉开了距离的灰鹤。
那少年的眼瞳里翻涌的尽是慌张和惊恐,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望着枪口却又无从开口,只能在危机感的胁迫下抬起双臂放于两侧,以表达自己没有威胁性。
“怎么回事,为什么抚子会被潜藏污染?你不是带着她躲起来了吗!”诫对着灰鹤大声吼道,质问的语气里居然藏着一丝几乎不可见的颤意。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确实带她很好地躲起来了,而且没有遇见其他人……”想为自己辩解的灰鹤说到这里忽然眼神一滞,似是自言自语地呢喃道,“不对……我,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我们躲藏之后有没有遇见其他人,我的那段记忆……不见了……!”举在两边的手贴在了他自己的头上,少年的身体微微颤栗,最后无视疼痛地跪坐在了地上,空洞又无神的双目仿佛在虚空中不断浏览着自己所有的记忆,却始终没能调出最重要的那一段。
不远处响起了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它们越来越近,像是受到了枪声的召唤,破开了围观者们的包围。
“怎么回事?”在几名部下的簇拥中重明踏出一步,但他的疑虑很快就在看见地上残破的黑色肢体后打消了,“潜藏的污染?”他射向灰鹤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遇见了白皇帝,什么时候?”
“我真的不知道……我、我……”思维混沌的少年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吐出口的话语越发缥缈起来。
“检查科的人呢!……”
轰轰隆隆。吱吱嘎嘎。
吵闹。混乱。畏惧。惊恐。慌乱。
身边的环境不知为何变得支离,化为了这些单纯的元素与方块,它们在周围以我为中心癫狂地跳动着,仿佛我是它们用来庆贺纪念什么的篝火。
头……好奇怪……
我的意识也开始变得虚幻起来,思绪僵化变为一块的头部变得昏昏沉沉,好像它一瞬间沉重了许多,让脖子难以支撑。周围的景象不知为何开始发白,如同太阳突然更为明亮,白色很快填充满了视野,夺走了我的视觉。声音……声音也变得一块一块的,它们很吵闹,且逐渐变得十分尖锐,可即使如此它们也没能成功切开大脑的混沌,只是将我笼罩其中。
感观里四周的空气似乎化为了胶质,粘稠无比,挤得我的身体摇摇晃晃。
视野倾倒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在此都被黑暗打断,我沉入了意识的深海,在谁的惊声呼喊里失去了最后的感知。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因为当我醒来的时候,望见的是已经变得熟悉的天花板,光明被窗帘阻隔,暗色覆盖了这个房间的一切。
现在几点了?
我尝试试着思考点什么,但大脑似被尘封了一样难以运作,再动了一下身体,意料之中的酸痛感袭来,成功把我囚困在了床上。
安静,很安静,就连窗外也没有一丝声音传进来,结合透过窗帘的亮度,现在应该处于黎明时分。
我双眼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心跳声清晰无比,沉重而有节律。我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没有困意的束缚,只是假装自己是一具睁着眼睛的尸体,试着摆脱那些活物才有的阴影。
紧闭的房门外响起了家门被开启又关闭的声音,于此刻这间屋子里的一切终于鲜活了一点,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接着我听见有谁的声音带着惊异地说道:“诶,你没睡吗?”
“嗯……”过了好几秒屋内另一个男性的声音只是沉闷地发出一点声响,透露出显而易见的疲惫,“怎么样,检查好了?没问题吗?”
“什么话,要是有问题我也就回不来了好吗?检查就算了,还要监禁观察一天,浪费了我那么久的大好时光。”少年没好气地说着,话语里居然还有着几点活力,“真是吓死人了,遇上白皇帝还被抽走记忆什么的,这种事情如果可以选我宁愿去……呃,去死还是算了,我觉得健康完全地活着比什么都好。”
“至少你很幸运,没有被污染。”诫长叹一气,那叹息声连房门都无法阻隔。
“好了,别一脸忧郁地在屋子里抽烟了,你到底抽了几根啊,满屋子都是烟味。这还是次要的,守护者先生你能不能关爱一下你可怜的肺啊。”灰鹤连声抱怨道,“把窗户打开通个风然后洗洗睡吧,只有保持充足的体力才能继续更好地工作不是吗……她怎么样了?”末尾的话语音量明显轻了一些,像是怕惊动了房间里的人。
“睡到现在,一直没醒。”诫的话语简短而低沉。
“哎,挺好的,她好像自那时起情绪一直不太好,至少睡着的时候应该可以安心一点。你也别想那些了,时光无法逆转,你那么聪明也该明白,守护好当下比较重要。”灰鹤打了个哈欠,再次催促道,“睡吧睡吧,别死撑了,这样消耗自己对谁都不好。”
男人沉默了片刻,终于发出一个代表同意的音节。之后门外再无对话,只有一些细碎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两人进行睡前的洗漱。又是一声不太响的房间关门声,此后屋内彻底被安静占领,再没有任何声响。
时间无声无息地飞速流逝,随着太阳爬高我屋里的明亮度也一点点地攀升,外面的世界因人们的苏醒逐渐吵闹起来,从只能听见几声窗外偶尔的晨鸟鸣叫到能清楚听见有些遥远的车喇叭声。
我一动不动地平躺着,持续着与天花板的对视,没有继续睡眠,因为现在无法很好地使用大脑,可只要一闭眼眼前就会浮现那些残破的可怕片段,赤色与黑色在脑海里不断闪回,同一声声刺耳的叫喊刺激着我脆弱的神经与感情,到最后我不得不主动让自己变得麻木,以此来逃避混乱与痛苦。
我应该做些什么。脑内跳出这么一个念头,不停地告诉我自己必须做些什么,来摆脱阴影,来回避可能的危险,避免让周围的人遭受类似的灾难。一股念头从心底下慢慢地膨胀壮大,像是幼苗顶开了压住自己的石块,不断地肆意生长,直至完全霸占心头。
那就这样吧。
如此决定后,我深深闭了闭眼,判断另个房间的男士们应该都已经陷入沉眠,于是深呼吸一次,用意志战胜了对身体肌肉痛楚的惧意,从床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