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猜?”实在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的我只能用问题反问回去。
重明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几遍,又绕着我转了一圈,像是在观察什么奇物,那眼神看得我心里有些发毛。
“嘛,正好,我找诫刚好有事,你就给我带个路,怎样,事后哥哥可以奖励你一根棒棒糖哦?”重明的尾音愉悦地上翘,带着不能再明显的调侃意味。
呵,棒棒糖……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什么事情,便抬头望着他说:“你该不会是不认识路吧?”
这次的问题换来了对方长久的沉默,我忽感重明盯着自己的目光冷热感一瞬间降了好几度,就像是伪装被戳穿后不自觉地拉响了的警报。
“我……我也不认识路……”被那眼神逼得再次移开了视线,我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着事实,如同一个正在接受批评的学生或下属。
因为之前一直有意地避开熟悉认识的道路,放任自己的方向感随意漂移,现在自身所处的环境虽然与这里的其他风景相差不大,但确确实实是陌生的,而且我压根没去记回溯的路线,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倒回到原来的地方。
于是两个人在街道嘈杂中通通沉默了。重明又无声打量了我几遍,最后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中听出了一种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感受。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按弄几下拨通了电话放于耳边。因为身周确实吵闹,我没能听见屏幕那头的声音,只听到重明随便讲了几句,报了当前他背后店铺的名字,在确定了几回后就挂断了电话。
在他回头看店名的时候我有意图趁机逃跑,结果刚开始往一边迈步就被从后面揪住了一把头发,疼得我当场叫出了声。
“不要试图逃跑,把我惹火了我不确定会不会暂时剥夺走你行动的能力。说实话,我对你有很大的成见,不要妄想着我会跟诫一样关照你。”重明说话的语气不冷不热,松开拽住的头发将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怎么剥夺?”我顶着个苦瓜脸没事找事般地问。
“嗯,让你的脚脱臼或者直接打断骨头,你比较喜欢哪一个?”他歪着头斜眼看着我。
看得出你确实对我很有成见,但你不觉得对一个只比你腰高一点的小孩子施暴是个很没品很没道德的事情吗?我撇了撇嘴,没有去回应他挑衅的目光,也失去了再理会他的兴趣。我原地踱了几步,不怕脏地一屁股坐在了街边的阴影里,环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不管这家伙会不会真的打断我的腿,我也觉得继续偷跑是没有意义的,毕竟自己不是诳言,由我操控的身体根本没有甩脱这名守护者的能力,只能选择安静地“坐以待毙”。
重明站在我的身边,背靠墙壁,同样将自身融入了阴影。
我呆呆地望着前面的宽阔大街,感觉眼前这片景象明明一直在变化,却又觉得它们并没有改变,车流、人群、嘈杂的声音,视觉与听觉里这些事物不断重复,让盯久了的我产生了点审美疲劳。
随着这份感受我突觉心底里有什么不起眼的东西翻涌了一下,然后一点点地冒上来,就像从水底不断冒出水面的气泡,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我的头忽然沉了一下,额头被撞在了膝盖上,那触感居然有几分冰冷。原本麻木的心情此刻像是阴雨天里飘来更为黑沉的乌云,一股阴暗的情感慢慢笼罩过来,不明的痛苦压得我的脑袋有些难受,有一种被谁一只手紧紧抓住脑壳的收紧感。
又这样了……我自然地将这一情况归咎于自己悲观的思想与对众人的内疚,因为我觉得不应该放任自己处在人堆里,这或许会给他们带来灾害,而已经被各种灵魂的重量压垮的我已是无法再承受这些了。
在我努力深呼吸调节自己的时候,我感觉旁边的家伙用脚踢了踢我。
“你还会思念她吗?”重明对上我投来的目光。
“什么?”我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又没头没尾,一时半会没能理解。
“就你的王和神啊,你还会想她吗?或者说,你还爱她吗?”男人不明显地啧了一声。
我的视线在他脸上停滞了几秒,然后默默地收回来,低着头回答道:“这是必然的,作为一名虔诚的信徒,神自然时时刻刻存在于我的心里。”我不是很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但因为想起了那个白色的身影,心口沉甸甸的重量居然轻了一点。
“那你为什么还会想去死。”这个问题没有疑问句应有的变化的尾音,就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样。
“啊?”对这句话的惊讶之余我稍微思考了一下,问,“你是说……失忆前的我?你之前认识我?”
“听说过,但没见过,不过对你的大部分事情都有所耳闻……等下,不对,你失忆了?”反应过来的重明将眉毛拧在了一起,充分表达着他的疑惑。
四目相对,两人之间又一轮的寂静无声。
对于得知先前的自己向往死亡这件事我没想到自己竟然坦然地接受了,就像这事情是理所当然的一样。虽然现在的自我也时常处于压抑的状态,但我自觉此刻自己的位置离那最后的深渊还差了好几十步。
“就算你失忆了我也还是想提一句,你的姐姐并不希望你死去,至少……放过我们,让你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去死。”重明呼了一口气。
“我死了你们也会跟着失去生命吗?”我反问的同时在脑海里想起哀无曾经说过自己关系到他们的未来什么的,难道我身上有种特殊就是一死就会带起连锁反应最后拉着一堆人一起地府一日游?
重明原来似乎想要开口,可在几秒的快速思考后又只是无言地盯着我。
我明白他不想回答,于是换了一个问题,问:“你认识我姐姐?你知道她是我的神明?”
“这种事情只要稍微了解你们一点谁都可以知晓,而这整个世界也只有你一个人将她作为神明信仰。”他跳过了第一个疑问。
“那……你知道姐姐大人在哪吗?她为什么要离开这个世界?”我猛的想起自己一直忽略了这两个问题,因为在作为姐妹之前我将信徒的这个身份摆在了更前的位置,而神往往属于凡人最遥不可及的存在。或许回到她身边我的状态就能好起来。我这般想着。
“姐姐大人……呵。”重明对我所说的这个称呼低笑一声,随后摇了摇头,“圣百合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在此所留下的唯一与她有联系的存在——就是你。”他依旧只回答了一半的问题,对于后面一个的答案似乎是不想提及。
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描述,并没有推起太大的波澜,只是稍微有些失望。我没有将对这句话的理解往“死亡”的方向偏移,我认为神与凡人不存在于同一片大地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神明就应该高高在上、不染凡尘,虽然我也明白自己信仰的她是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触手可及”。至于像白皇帝那种,那明显是名邪神,根本不能归类于正常的范畴。
“不过她应该还一直在注视着你吧,她确实博爱,但你毕竟是她的妹妹,我觉得她总会对你有些特殊待遇。”重明看着沉默下来的我,换了一个站立的姿势,“我只希望你不要让她,让你的神明感到难过。”
如果我死了,姐姐会……感到难过吗?我发现我一时有些无法想象这件事情,神明会难过吗?神明会为了一颗尘埃悲哀吗?即使她确实爱着那颗尘土,可她的爱是广大的啊,她平等地爱着整片沙漠的沙粒,我无法想象她会为了一颗尘埃落泪,就算那是她唯一的妹妹。
或许她真的会难过,因为“善良”是她最基本的组成元素,而善良的人总是容易为各种不好的事情感到悲伤。我不可见地点点头,在心里再次赞美了一次神明。
“你们果然认识吧,在你的眼里姐姐大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我特地用了“人”这个字来代指她。
重明似乎默认了前面半句话,他无声了几秒,开口回答:“纯洁的圣灵,敏感的凡人,安宁的象征。”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男人的语气轻柔得甚至让我感到有些突兀,他就像在呵护最娇嫩的花朵,只带起一缕清风,轻轻地抚过它。
除去里面的“凡人”,他所描述的特点与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一一相应。我忽然觉得姐姐应该是不孤独的,因为除了我还有其他人了解她,可我心里又有一点酸楚,因为除了我还有其他人了解她。
“总之,死亡不是什么好事。我要说的也就这么多了。”
对话到此就结束了,我们在原地保持着原样。将思绪从神明身上抽离后我的脑袋又变得有些昏昏沉沉,于是为了放松直接把头抵在了膝盖上。等待某人的时候我偶尔会抬起头环视一圈,直到某一刻我侧头看见人群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