诫快步穿过人群,行色匆匆。当他站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才看清他此刻的模样。
衣服上满是未被抚平的褶皱,似乎是因为出门时太过于匆忙,他居然连自己的单片眼镜都没有戴上,这让他充满疲惫的神情一览无遗,看起来即使已经睡上了一段时间也没能让他精神起来。
“我说,既然决定了要掺和这件事就好好负起责任啊,要不是正巧被我撞到,这熊孩子指不定就被谁抓走了。”重明习惯性地用上司责备下属的语气嚷嚷。
“抱歉,是我的疏忽,我已经做了太多错事。”在疲乏的重压下诫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且飘忽,他伸手捏了捏两眼之间的位置,在看见一旁的我后稍微松了口气。
“算了。”估计是看出了对方的压力,重明摆了摆手,将另只手中没有花纹的暗色盒子递了过去。
“这是?”诫接了过来,他的手没有因为盒子里面的事物尚为不明而迟缓,毕竟这位曾经的上司显然不会加害于他。
“猎魔子弹,”重明回道,“不在启用那个能力的情况下你自己炼成的子弹没法伤害到那个幽灵吧,这些是为了防备下次可能的遭遇。”他吸了口气看着对方,“真不像你啊,当初居然忘了跟我提及这方面的事情,要不是我考虑周到到时候你们可就麻烦了。”
“你为什么不交给灰鹤带回来,麻烦你跑一趟。”
“害,那小子一听说能回去了跑得比列车都快,我们在后面叫了好几声他跟压根没听到似的,我寻思我们也没严刑拷问他啊。”重明一回想起当时的画面就无奈地摇了摇头。
“麻烦了。”诫叹息一声,伸手招了招以示意我来到他的身边。
“那我走了。话说你家是隐藏属性点满了吗,也太难找了,我溜了好几圈都没见着。”英俊的男人抱怨着,转过身去打算离开。
“其实你可以找我要个定位。”
“下次吧下次吧。子弹省着点用啊,很贵的。”重明再没有多余的话语,头也不回地伸手挥了挥,很快就没入了人流中。
诫也没有停留,他用空着的手牵起了我一边的手腕,要拉着我回去。比起以前这个动作实在是有些粗暴,紧贴的皮肤间的摩擦拉扯让我不禁呼痛。听到我叫喊的男人呆愣了几秒,随后反应过来的他在一声“抱歉”中松开了我的手腕,改用更轻柔的动作牵起了我的手。
我并不在意他一时的疏忽,只是默默地跟随上去。他现在的状态明显处于差劲的低谷,脸上是几分萎靡不振代替了往日的淡漠。就算表面装出了并不在意的模样,但李铃仙和抚子的死亡肯定还是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毕竟他并不是一位冷血者,或许我身旁的这个男人确实因自己将她们介绍给我而感到了过度且难以自拔的自责。
一路无言,我的脑袋里也由于无法转移注意力变得昏昏沉沉,脑海里似乎有什么黑色的事物起起伏伏,摇摆不定。异样不适的感受使我的迈步有了一丝艰难,但为了不加重诫的压力,我选择了强行忍耐,至少,忍耐到到家的时候。
我像是为了转换心情一般仰起了头,蓝色幕布上没有云彩,它的一方上点缀着散发苍白光芒的太阳,它依旧如月亮一般缺了一边,可是我觉得它残缺的那部分好像比上次见到的明显了太多,如被什么东西啃食了。
◇
家门于身后关闭,客厅的落地窗未被拉上窗帘,被阳光照得亮亮堂堂。我在盥洗室用花洒冲过满是尘土的脚之后,坐到了在沙发上的诫的一边。
他弯腰坐着,左边的手肘抵在腿上,左手则扶着自己的额头,双眼闭上,淡淡呼吸,露出一副难掩的疲态,脚边静静放着那个暗色的箱子。
“你去休息吧,我不会走了。”我说的非常小声,但我知道诫能听见。为了守护无用的我,他真的承受了很多,我也不希望对自己抱有好意的人因我的原因而感受不安。
诫没有睁眼或是其他多余的动作,只是加重了呼吸,轻轻摇了摇头,不清楚是不信任我的话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你可以把我锁在房间里。”我如此提议。
“不,”沉默了片刻,男人睁开眼睛,“你并不是囚犯,不需要这么被对待。”
“可是你……”
“我知道的,我知道我需要休息,也明白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我的工作。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我们能做的只有让悲剧不再重复发生。”他抬起脸面向我,有些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抱歉,让你担心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却觉得这像是他在安抚自己,“你可以看会电视,饿的话冰箱里有些速冻的食品,拿出来按上面标注的时间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了。我再去睡一会。”
我看着他站起身,重新打开又关上了他自己的房门,光线充足的客厅现在只留下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没有试着打开电视或者游戏机的意图,只是静默地坐着,无声地发着呆。
脑内的昏沉依旧,这让我的意识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恍惚起来。没有迟疑,我回到了自己昏暗的房间,再一次躺于床上,闭上了眼睛,思绪随意识的下沉而分散沉寂。
下一次醒来的时候房间已经因外界的光照无法穿透帘布而彻底暗了下来,听着外面偶尔有的细碎声音,我估摸着已经是傍晚以后的时间了。房间外有人动作的声响,看来诫和灰鹤已是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正在忙碌些什么。
我直愣愣地看着贴着未点亮的灯的天花板,感觉在经历又一次长久的睡眠后精神仍有不适,像是有虫子在一点一点蚕食着我的清醒,速度不快,但着实难受。
又不安地左右翻了翻,最后我在被窝里点滴积蓄起力量,一鼓作气地坐起来挺直了腰背,虽然还是有点晕乎乎的感受,不过我觉得应该问题不大。
诫和灰鹤说得对,亡故的人不是凋零的花朵,不会在下一个春天的再临里再次复苏,过去的事情可以回溯,却不可沉溺,过去的悲痛里束缚自身毫无疑问是属于愚蠢的事情。
可……还是会感觉悲伤啊。所有的道理我的理智全都明白,但这并不代表我的感性接受了,会痛的仍旧会痛,滴血的一直在滴血,哪怕自己深知这些并不必要。
或许,这就是一种“病”吧。
我不自觉地摇摇头,从床上下来,打开了沉闷房间的门。
像是开启了一道封印,身周的空气开始流动起来,突然射入眼中的光亮令我的眼皮反射性地紧闭,而在它睁开之前灰鹤的声音传入了耳朵。
“噢,你醒啦,真能睡啊,不过正好,今天老诫跟受刺激了一样做了好多菜,准备吃晚饭了正打算去敲你门呢。”不清楚前事的少年端着一碗饭从厨房溜出来,语气里是往常的欢脱。
他确实受刺激了,不过这个刺激的效果这么正面的吗?我揉了揉眼睛,又眨了几下,很快适应了客厅的光亮。我望向茶几,发现之前堆满杂物的它已被清理干净,现在上面摆满了装着各色菜品的盘子,比平时多出了好几盘,就好像今天是什么值得庆祝的特别日子。
“醒了,吃饭吧。”略显淡漠的话语从厨房方向传出,诫端着两碗饭超这边走来。
经过充足的休息后他的精神明显恢复了许多,虽然算不上是容光焕发,但占据面部的至少不再是那疲乏无力的黯淡,即使他身上仍不经意地散发出淡淡的某种情绪。
可能是目前没有这种心情,我没有开口寒暄什么,只是默默地走至沙发边坐下,接过了诫递来的饭碗与筷勺。他坐到了我身边,与灰鹤一起把我夹在中间,确定全员落座后他们便毫无顾忌地伸出了筷子,不再言语,仿佛一如往常。
说实话现在的我因状态影响并没有多少食欲,但出于不想再让别人担心的心态还是强迫自己小口小口地吃着,尽量表现出平常的姿态。
诫的手艺我之前就已经熟悉,只能算得上是普通,有些菜的品相甚至有些惨不忍睹,不过味道都还过得去。就算我是十分挑食的那类人,这次却依旧给足了面子把每道菜都品尝了一遍。或许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来为那几日的事情与情绪画上句号吧,来让我们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
重新回归日常吗……我无声地咀嚼着,稍微闭了闭眼,心底里又回响起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