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不到,不论是思绪还是躯体,什么都感觉不到。
意识沉浮,沉浮,我像一个单纯的方块一样在没有色彩与方向的黑暗里沉浮不定。这个黑色的世界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我在这里没有过去,也等不到未来。
黑色里似乎有更为沉重的东西凝聚在一起,然后缓缓消散,化为残渣,同灰烬一样逐渐溶解,消失。但是我知道那最本质的事物还扎根在那,在这片黑暗的最深处,在无法探索的意识深渊的最底层。
不过,轻松了,压着心口的巨大石块消融去了,我慢慢能够感知到其他的东西,能够驱动四肢,思绪也清晰起来。
于是在一切变得清醒后,我睁开了眼睛。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天花板。充足的光亮透过帘布,将这片空间染成了它的颜色。此刻房间里的光线虽然有些昏暗,但足够支撑我的眼睛分辨事物。
看起来已经是白天了。
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我望着天花板,无谓地眨着眼睛。
“你醒了?”只是表面有些淡漠的男声响于床边,我听得出里面所包含的关切。
我缓了三秒才偏过头去,看见诫坐在床沿。他眼里的紧绷在看见我的回视后稍稍松动了一点,除此之外,还有着一种一宿未睡般的乏意。
他又一晚上没睡吗?脑子缓冲结束,我终于能够自如地读取各种记忆的片段,当然,仅限于失忆后的那些。
我迅速调出了之前醒着时最后的那片记忆,记录里的画面闪现,让枪支贴在额头的冰凉触感重现于脑内,随后紧跟的是枪**出子弹时火焰的灼烧感。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额头,感受到那里的皮肤十分平滑,没有子弹造成的孔洞,也不存在湿润的血液。
疑惑感慢慢地浮现,我稍微皱起了眉头。我明明听见枪响了,子弹应该确实命中了我,可我的头不仅没有炸得四分五裂,连皮肤也没有受损的迹象。
这……?
思考中我腰部一用力,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很奇怪,之前身体的酸痛感也随着这次的苏醒被一扫而空了,精神上的各种重量更是如同被谁直接抽走消失不见,让我重新回归了彼时在那个空白空间里刚醒来的状态。
我的状况……被重置了?
“怎么……回事?”我发出疑惑,只觉得喉咙稍微有点干涩。
“抱歉,用了那种方法。”诫的声音非常轻柔,仿佛在哄一个精神还不稳定的孩子。
“不,不是,我为什么……”
“你还记得哀无吗?”诫突然问,“那个时候,我朝她的脑袋开了一枪。”
记忆被提取出来,记录画面里那个打扮得像一位男人的女士的脑袋被子弹穿透,她的身体却反常地只是僵硬了几秒,并没有倒下,而那个弹孔则自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地愈合了。回想完毕,我对诫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会有小部分人拥有超常的生命力,他们往往不会那么容易地从物理上被杀死,而受到普通人眼中的‘致命’攻击后,他们的一些情绪与状态往往会被清空,就好像那些事物代替他们死亡了一样。”诫的语气平缓,“你就属于这群特殊的人之一。”
“我以为那是她的特殊能力。”我思索着说。
“不,她的能力是通过对目标安上‘眼’来监视或定位他人,正因如此她才这样擅长于情报的搜集。”诫解释,“虽然哀无位居破坏者之列,但她自身没有任何用于攻击的能力,甚至对格斗术都十分生疏。”
“她是破坏者?”我歪了下头,有些无法将她与认知里的这个词联系起来。正如诫所说,这位情报贩子似乎没有对其他事物造成破坏的能力。
“没错。不过她并不是没有破坏的欲望,只是无力于施行而已。”诫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破坏者的特性吗,拥有强大力量的他们精神问题往往很大,比如时常疯狂的诳言,又比如那个性格扭曲的幽灵。正由于自身的弱小,哀无的精神状态才会更偏近于正常人,只不过比较喜欢血腥的东西罢了,而这种喜好在普通人里也不是没有,她自己顶多有些反社会而已。”
听到这里,我闭了闭眼睛,神情黯然,小声地发问:“诳她……一直都是那样吗?”
她一直都在燃烧自己的理性吗?如果她频繁如此,她最后会不会真的完全疯掉?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她的双眼鲜红,就如她本身幼童的身份一样,里面包含的事物单纯到了极致,有时是纯粹的愤怒,但面对我时更多的是偏袒与关心。
她好像一直都很偏袒我,就像我是她最珍贵的宝物,让她不惜让自己染上疯狂也要将其守护。
难过的感受又从喉咙深处涌上来,嘴里感觉干涸和苦涩。
“她很强,非常强,在破坏力中很少有人能与她对抗。”诫没有正面回答,我却已然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没有办法,有时候这是必要的牺牲,这一切的事件中,你才是最关键的那一环。”
我不禁抿了抿嘴巴,低垂下头,看着自己紧握了的拳头,有几滴液体滴落下来,在手背上绽开。悲哀感像海潮一样,一遍一遍地冲刷上来,最后那股酸楚感溢出了我的眼眶,化为透明的泪水。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了细微的声音,它越来越大,最后变得无法压制。
“不要……为了我啊……”哭腔使话语的音调发生了变形,无法自控又无法言喻的哀伤与无力感又一次包裹住了我,只是这次没有先前的那份那样沉重。
我只是感觉悲伤,悲伤得难以自拔。
为什么自己会变成最重要的那一环,明明自己是这样的懦弱与无能,为什么这样的自己会是别人所爱与守护的对象,我这种存在……不应该只属于角落里的灰尘吗?不行啊,不要这样,我……我一无所有,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们啊……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小若开心。”脑内响起有些微弱的声音,不用加以分辨我也明白它属于谁。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们啊……”抽噎让我的话语变得断断续续,莫大的悲哀完全将我淹没,从脸庞滑落的泪水越来越多。
我不过是一粒卑微的尘埃,没有翅膀能够飞行,只能随着吹来风起起落落,我将我的一切托付于命运的洪流,嘴里颂念着神的名讳,向她祈求必要的爱,然后等待着有一天被风暴彻底吞没,快些结束这毫无意义又没有乐趣的一生。
没有志向,没有能力,这样没有用处的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回报你们啊!
被我的哭泣影响,内部的诳言一时变得有些慌张,她轻轻地念着我的名字,拍了拍我在内里身体的背部。
“我们保护你并不是为了向你索取什么,若阳,这不是交易,就像你的神爱你不是为了向你讨要祭品或奉献一样。我们的目的……都很纯粹,”诫轻声说着,用手指抚去我脸上不断的泪水,“我们只希望你能活着,开心地活着。”
“活……着……”我抽泣着,麻木地复念这一个词。
活着,只要是存活的生命都在进行的一个活动。大部分人似乎都渴望拥有长久的寿命,因为他们有太多的舍不得,有太多的欲望,想要的太多了,必须有充足的时间将它们获取。而我却属于那小部分的人,想要快些结束,结束这绵延无尽的苦痛。
我真的,什么都不想面对,只要掀开内心深处的帘布,不好的感觉就会涌出来,毫不留情地将我侵蚀。
我害怕悲伤,害怕痛苦,所以我逃走了,试图远离让我感觉疼痛的这一切。
诫再没有说话,只是将我拥入怀中,轻轻安抚着我的背部,任由我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裳。他好像也想不出其他安慰的话语了,只能用哄小孩子的方法来对待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昏暗房间里长时间的哭泣终于微弱下来,我现在只是抽噎,同时感觉有些乏力。
“先吃早餐吧,然后把药吃了,以后要记着,最好不要断。”诫松开了我,然后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那些药,到底是用来治疗什么的?”我吸了吸鼻子,来阻止因哭泣而流下的鼻水。
“来稳定你的精神状态的,只要离开了最底层,你的状态就会变得极不安定,非常容易被其他人或事物所影响,到最后就会变成之前那样。”男人从床头柜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递给我。
我接过纸巾,脑海里回想起最底层的模样,开始理解为什么那里的布置会像一间病房。
诫看我的情绪逐渐归于平静,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后就站起来走向了房门,像是要去准备早餐。在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后,他忽然回过头对我说:“我们离开这一层吧,这样你或许会好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