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们回归山上樱树林中的小屋时已是傍晚时分,回来的方式同下去时一样,只不过这次塞拉维亚没有再绕着这一层飞翔,而是选择了直线直抵目的地。
天空昏黄,太阳自另一边的山上缓缓落下,将我们降落于地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盯着地上因光照而变形的自身阴影,看见塞拉维亚重新从龙类变回了人形。
比起我来时,现在的小屋前堆放着几个大木箱,里面是各种新鲜食品和物资。塞拉维亚在我的甜品时间结束后于集市里新购买了一些东西,它们最后由专门运输物品的车夫驾车运上山,放置在屋前,而采购完毕之后我们则选择继续留在镇里,用东走西逛来打发时间。
“需要帮忙吗?”我跟在塞拉维亚身后,听见她用钥匙打开了门锁,自己的目光却停留在门口的几个大箱子上。
说实话,诳言姑且不论,我并不觉得自己能一次性搬动那些东西,哪怕只搬一箱,不过我感觉塞拉维亚小姐估计也不行,我们大概需要把箱里面的物资拿出来分批搬进屋内。可是我又转念一想,人家可是龙诶,能拥有怪力应该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情吧。
脑内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幅弱女子倒拔垂杨柳的画面,我下意识地抿紧嘴唇,防止漏出可能发出的笑声。
“不,不用。”预料之内的话语落入耳中,但塞拉维亚没有走下房屋的台阶,只是示意我让开位置,自己也留出了从外部通往屋内的通道。她向着那几个箱子伸展出了手臂,口中清晰念道,“‘悬浮’。”
明明是未曾听过的语言,但不知为何却我能够明白并理解它所代表的意思。视界里那几个静置的大箱子突然失去重力的束缚般漂浮了起来,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拖起,并随着塞拉维亚手的指向快速飘进了屋中,平稳落在没有堆放杂物的角落里,落地声轻微到可以忽略。
这一魔幻的操作看得我有些目瞪口呆,眼神直直投向了微笑着将发丝理到耳后的女士:“魔法?”
我原本以为这是属于‘领主’的言灵类能力,但又忽的想起诫说过塞拉维亚隶属于对污染特别行动部队,而这好像是一个完全由守护者组成的特殊队伍。
“对,塞拉维亚小姐是魔法使。”一声淡淡的男声从屋里传出,伴随着鞋跟步步落地的声音,诫出现在了门框后,皱着眉头看着我,“你是不是忘记吃药了。”
这不是疑问句,是完全笃定的陈述。我猛然记起自己忘记吃今天份中午的药了,或者说那次重置后我的潜意识觉得自己现在尚属安好的精神状态根本没有吃药的必要,于是自然而然地将这项目踢出了我每日必做事情的名单。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看着我这幅模样,诫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来曲起指节敲在了我的脑门上。
“好痛!”我捂着自己的额头,往塞拉维亚的身后躲了躲。
“这很重要。”诫强调道。
“好了,别欺负孩子,我觉得如果若阳的精神状态没问题的话少吃一两次应该也没事吧。”塞拉维亚明显知道药的作用,只是轻笑着。
“不,这会让她形成不好的习惯。”诫的话语就像在教育一个总是疏忽犯错的小孩子。
三人进屋,房门合上,塞拉维亚拿着食材去厨房准备起晚餐,我和诫则瘫在了沙发上。我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地凝视着对面墙上的烛台,看着火光在屋内晕出明亮光晕。
这座房屋里没有电灯之类的物件,仿佛要与山下城镇的风格统一一般使用了蜡烛作为照明的工具。很神奇,在屋里到了一定的暗度后所有的蜡烛就都自行被点亮,为这里染上了火光晕开的暖意。
“话说,这个世界的设定好奇怪啊,我以为有了异能一样的东西就不会有魔法之流了呢。”我没有转过视线,却在同诫说话。
“其实一定要说的话,异能从某种意义上就等同于魔法,都是超越常规的特殊,在能达成常人不可能做到之事上,异能与魔法的区别并不大。”诫的语气平静。
“那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有人有特殊呢?”我把手肘撑在腿上,双手捧着脸。我好像又意识到了什么,但刻意地将其掩埋在意识海洋的深处。
这次诫没有即刻回答,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回答:“为了强大。”
为了……强大?我侧着头感受思考,最后只能得出这句话意味不明的结果,而诫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意愿,无声的环境持续到塞拉维亚准备好晚餐我们吃完后才结束。
与诫不同,塞拉维亚小姐的手艺明显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有着超级大厨的水准,各盘菜肴的味道都很值得人去回味,再加上桌上摆着火光跳动的烛台,在我的感觉里颇有种家庭版烛光晚餐的韵味。
塞拉维亚小姐的丈夫未免太幸福了,居然能每天吃到这么好的饭菜……我在细细咀嚼品味的途中差点落下感动的泪水。
因为这里缺乏娱乐,一同收拾了餐具的我们三人都没有停留在一楼,都选择了回房休息。诫继续回了白天所睡的客房,而我则被塞拉维亚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那里有一张偏大的双人床,拥有足够的空间供我们两人休息。
我就着烛火的光亮扫视了这个房间一圈,看见除了那张大床就只有两个木质床头柜,一台同样质感的衣柜和一个简单的梳妆台,以及每个房间标配的垃圾桶。这里依旧朴素简单,与楼下的风格别无二致。
可能是因为白日闲逛累积下来的疲乏,我在房间自带的浴室里冲过澡后就趴在了床上,很快就在温暖被子的包裹下让感知陷入黑暗。
意识在黑色的宁静里静静安置,就这样过了许久,然后我好像感知到了什么,意识变得清晰起来,缓缓上浮。我睁开了眼睛,看见只有梳妆台上有一截蜡烛发散着光亮,维持屋内最低限度的照明。
我转过身,看见自己的身边空无一人,整个房间里除了我空无一人,但我或许知道这里的主人在哪里,因为我听见窗外遥遥传来了一阵有些虚无缥缈又空灵悦耳的琴声。
塞拉维亚小姐?我揉了揉眼睛,决定下去看一看。看了看房间墙上挂着的壁钟,现在是夜晚十点二十四分,还处在二十四小时保护期的时限内,我想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为了不惊扰到诫,我轻手轻脚地下了楼,离开了这间小屋,朝着屋后的道路寻着声音的源头走去。
伴着距离的拉进,美妙的乐声逐渐清晰起来,我的视界里也出现了那个浅色的身影。她闭着眼帘,坐在一块较为平坦的大石头上,将那把乳白色的竖琴被放在膝上,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音符们随之跳动跃出,奏出令人感到安宁的旋律,让听见琴声的人感觉自己的心灵仿佛被洗涤。
只是,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乐声中有着化不开的浓重悲哀呢?我在塞拉维亚的身前的草地上坐下,我想我应该是知道答案的。
这一曲并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中断,它持续到了最后一个音符自然地飘出落下,然后终结于无声。
“抱歉,打扰到你休息了。”塞拉维亚慢慢睁开了眼睛,眼里含着歉意。
“不,没有,我很喜欢你的琴声,”我摇了摇头,“这首曲子很好听,很安静,很安宁,我喜欢这种感觉。”
“谢谢,这是她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曲子。”塞拉维亚低头看着膝上的竖琴,脸庞点缀着怀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再弹一次。”
我没有接话,也只是低下了头,看着身下轻轻抚动的草地。她起初身边环绕的隔阂感早已不见了踪影,这拉近了我们彼此心灵的距离,也因此此刻的我能明确地感知到眼前的女士身上不自觉地发散出白日里不曾流露出的哀伤,以及,强烈的思念。
“若阳,”塞拉维亚突然唤道,“你觉得,‘爱’是什么呢?”
“‘爱’……”我沉默了一会,没有马上给出答案,反而问道,“塞拉维亚小姐认为‘爱’是什么呢?”
我并不因她同我这个小孩子问这种问题而感到奇怪,因为爱其实分很多种,不单指一种。
塞拉维亚伸指抚弄了一下琴弦,在所有的音符结束后回答:“我的爱……就是她。”
“是觉得她的存在就是你的爱本身吗?”我顺着问了下去。
塞拉维亚没有怎么思考:“其实性别统一的夫妻组合在大部分种族里都很少见吧,但我觉得这无伤大雅,我爱她只是因为我爱她,并不是单单爱她的性别,性格,还是肉身。只要她还是她,不,”她忽然摇了摇头,“就算‘她’不是‘她’了,我也会如常爱着。”她的目光一瞬坚定起来,“对,我爱的,是她的全部,不管是优点还是缺陷,只要那些东西都还属于她,我都会一并承受下来,一并爱着。”
承受……我又沉默了,却不知原因,只是有些无明的难过。我在几个呼吸后才又开口:“你不会感觉很累吗?”
“累?不,当然不,怎么会呢,我拥有的……是喜悦啊。”
她的脸上维持着一贯的笑容,我抬眼看了一眼,又默然地将目光收了回去。
沉重,太沉重了。这是我的第一感受。虽然我不清楚被塞拉维亚认作是丈夫的女性是怎么样的人,但我真的感觉这种爱太沉重了,这种接近于无条件的包容和爱意像是巨大的无形的压迫,会将稍微脆弱一点的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当然,有这种想法可能只是我认知上的不正常,毕竟如果一个正常的人能获得这种无尽的爱的话,估计会喜不自胜吧。
“可是……可是你的琴声……很悲伤啊……”我犹豫了,但这句话还是有些迟疑地从嘴里漏了出来。
很难过,不知缘由的难过,或许是因为塞拉维亚的丈夫已经拥抱了死亡,再也不能接受她的爱了,也或许是因为这份爱的重量普通人难以负担,我害怕那位离去的原因其实包含她无法承受这爱之重而自寻毁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无论哪一个,结局都是悲哀的。
塞拉维亚没有因我戳穿她的话语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平淡地重复了之前的问题:“若阳,你觉得‘爱’是什么呢?”
“我的‘爱’……”我没有回避,直视了她的眼眸,“是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