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得到回答的塞拉维亚嘴里喃喃着这个词,垂下了头。她落下的发丝遮住了一半的面容,可我还是清楚地看见她收敛的目光中进一步失去了神采,像是对什么感到极致的失望。
我不明白她为何有这样的转变,只是解释道:“我是‘信徒’……”
“我知道,”塞拉维亚重新抬起脸来,其上依旧维持着不变却有些失落的微笑,“她也一样。”
塞拉维亚小姐的丈夫也信奉着哪位神明吗?我眨了眨眼,对这个信息感到有些意外。除了我自己,我还没在这个世界里见过除苍白信徒以外的信众,也不曾知晓其他神明的存在与名讳。
“若阳,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会认为信仰就是爱呢?”塞拉维亚问。
“嗯……因为她爱我,”我思索了一下,“呃,我的意思是,我信仰的神明爱着我,庇佑着我,所以我也会对她献上我的信仰与虔诚。虽然这样说起来有些像是一场交易,但我相信自己是真真切切地爱着她,毕竟她也是我的姐姐嘛……而且,”我抿了抿嘴唇,苦笑着说道,“没有信仰的话,真的很难活下去啊……”最后我又连忙加了一句,“啊,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是如此。”
这段话语后环境回归了静默,耳边只有微风抚动草地的沙沙声。
“没有信仰,就无法存活吗?”塞拉维亚像是自语一般问道,眼里忽然蒙上了一层雾霭,“为了信仰,就可以无视其他人的爱吗?”
“这……”我发现自己没法回应这个问题,就连敷衍也做不到。
对啊,为了信仰,就能够忽视来自其他人的感情吗?我又回想起那天夜晚里李铃仙说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在意你的人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我当时似乎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明白自己总是刻意地不去回应别人的情感,只是沦陷在自己内心的世界里。
现在又我略微思考了一下,我想我大概已经有些明白这个原因了——我不相信除了神明以外的人会一直爱着我。
无论是谁,哪怕是同我一体且极端偏袒我的诳言,我都不相信她会一直完全地站在我这边,他们或许什么时候就会弃我于不顾,或许会由于什么事情责难我,而我胸膛中的这颗心又太过于脆弱,它承担不起任何一点伤害的冲击。所以为了维持正常的状态,我只能将自己的内心层层包裹,用回避来面对其他人的善意与爱意。
但神永远不会怪罪我,她平等地爱着一切,哪怕自身清楚这个思想本身也有很大的漏洞,可我依旧如此坚信着。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遗忘的某个过去造成了这种想法,但是我想,我大概已经是一名认知不正常的狂信徒了。
“抱歉,说了奇怪的话。”见我没有回答,塞拉维亚揉了揉眼睛,像是为了缓和气氛般轻笑了一声。
“不,可能是我确实不太正常吧……”我挠了挠脑后,“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我无法给予你准确的答案,我的那些话,呃,可能连参考都算不上……”
“‘冰’。”
一个由不曾听过的语言编织却能明白意思的词语打断了我的话语,塞拉维亚突然站了起来,四周温度骤降,半空中迅速凝聚起一把晶莹的冰枪。我看见她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冰冷而充满敌意,若不是那视线明显跃过了我,投向了我身后 ,我还以为自己是不小心踩到了对方隐藏的不知名雷点以至于想要马上灭口泄愤。
然后,我听见自己背后的空间里有谁发声。
“嗯,不继续聊了吗?我还想多听听你们的对话呢,毕竟,感情这种东西很有意思,不是吗?”一个有些飘忽和虚幻的女性声音响在耳边,带着一股玩味,同时我也听出了其中暗藏的讽刺与鄙夷。
谁?我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只见被皎洁月光照耀不到的树林阴影里出现了一个纯白色的身影。
那人白色的长发随意又凌乱地披散着,像是疏于打理,可身上穿着同色的类似于白领职业装的衣服,整齐又干净,充满干练的气质,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首饰点缀。
然而这些都平平无奇,不足以撼动我的内心,让我瞳孔骤缩的是,我看清楚了那人的脸——与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除了其上多了符合比我高出两大截身高的成熟,只有占据整张面孔的冷漠与那双眼睛同我的瞳色有一些细微的区分,那也是黑色的眼睛,只是,那里面只有黑色,像是无法被光照透的永暗深渊,仿佛会将那双眼所视的一切毫不留情地拖入无尽的黑暗。
“你是……谁?”那张面孔持续倒映于眼中,我的身体不知为何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脑袋突然如被斧头劈开般疼痛起来。在痛感海潮的席卷下,我宛如开裂的脑内深处似是有什么暗藏的东西不断翻涌,它沸腾着持续上升,像是要突破颅骨的阻碍,一股脑地全部倾泻出来。
我的眼前开始随着痛感闪现起破碎的画面光影,但它们全都模糊不清,如同坏掉的灯光一样闪烁着一明一暗,让我没法得到任何信息,只是有一种不可言说又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涌现。
“小若!”脑海里回响起诳言的声音,她好像在内部凝聚起了刀具,及时将这股画面的洪流与怪异的感受全部剁碎,让碎裂成残片的它们蒸发为浑浊的雾气,慢慢倒流回意识的深处。
“哎呀,抱歉,我只是好奇现在的你看见这张面孔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白色的人影毫无歉意地表示道歉,勾起了嘴角,“看样子你也不是完全什么都不记得嘛,你此刻的表现就是最好的证明。”那人的口中发出不带情感的叹息,“哎,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逃避。”
诳言在内部工作着,疼痛感依旧在翻涌,不过比刚开始已是消退了太多。我捂着脑袋抬起头,看见不远处人影的面容扭曲变化,化为了一张不曾见过的陌生脸孔。
之前的那张脸是……姐姐?不,不对,那绝对不是姐姐大人的脸!我的潜意识否定了我一开始冒出的猜测,它明确地告诉我那张面孔属于另一个人,另一个与我相近的人。
那会是谁?
“白皇帝,你怎么在这里!”塞拉维亚的语气里燃烧着明显的愤怒,半空中的冰枪凝结地更为巨大,扩散出的寒气已经蔓延到了我的脚边。
“你似乎对我知道她在你这里很意外,呵呵,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纯白色的女性身影毫不掩饰地笑道,“你少见变化为龙形大张旗鼓地在宁境里兜圈,接着又大摇大摆地带着她在镇子晃荡,你猜猜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末尾上翘的尾音充分表现了她性格恶劣的一面。
四周的空气在霎时变得沉重起来,如同这个世界的重力被刻意增强了好几倍,重重压迫着我的身躯,让我根本无法直起脖子抬起头直视祂,或者说,我的内心已经不敢直视祂了。
看似随意的白皇帝不再收敛自己的威压,用自己神明的位格充分向我说明了一句话——不可直视神。
“你这个邪神!”可能是由于强大守护者的能力,塞拉维亚抵抗住了对方的威压,她念动咒语,又凝结出了几把冰枪,欲同时攻击对方,将要投出。
可是在冰枪投出之际,我听见了冰块碎裂又猛然炸开的声音,残碎的冰晶砸在我微微颤栗的身上,冰冷的凉意让我稍微清醒好过了一点,再勉强地抬头望去,看见那白色的身影正收回伸出的手臂。
“不要带着那么强的敌意嘛,那个男性守护者没有告诉你刚踏足新一层的他们会有24小时的安全期吗?这是命运的强制改动,就连身为神明的我也无法不遵从,”白皇帝拢了拢自己的长发,“如果你已经攻击了我,那么这个‘安全’的命运就可能被打破,到时候,我就可以轻松地带走这个孩子,再顺手将这里夷为平地。”祂又笑了起来,无温的笑容里饱含着对对手的轻蔑,“真是的,维持者的这个能力真是太有用了,不如哪天把它揪出来吞掉吧。”
听见对方的话语塞拉维亚继续凝结的冰枪停止了增长,但她又很快反应过来:“我凭什么相信你,带走若阳不就是你的目的吗?你不可能做与自己意愿相背的事情。”悬浮半空的冰枪凝结已经完成,却迟迟没有投出的迹象。
“凡事都要有点乐趣嘛,总是一步就成功,岂不是太无趣了?”白皇帝欣赏般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反正容器迟早是我的,不如在到手之前玩个游戏,增添点乐趣。”祂向我伸出了手掌,然后五指收拢紧紧攥住,仿佛这样就可以将我收入囊中。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说过了,只是为了一点乐趣玩个无聊的游戏。”白皇帝轻飘飘地说道,“从明天开始,在接下来三天里,我会让人袭击这里一次,你们就猜一猜,会是在哪一天,是在这山上还是城镇。当然,”祂微扬起下巴,凝视向我,那无形的目光如剑般锐利,似要将我刺穿,“如果你选择逃离至别的层区,我就完全毁灭这里,宁境将会一点渣都留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