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煎熬的等待里不断地流逝,窗外的光明从大盛逐渐转向了昏暗。吃了晚饭的我趴在窗口,看见橘红太阳的最后一边也没入了山下,暗色终于完全降临,就像用一张镶满点点星钻的幕布彻底笼罩了这一层的世界。
从塞拉维亚离开后这整个白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山下也没有任何异常。一切就如同往日一般,平凡而普通,丝毫没有将要发生破坏的预兆。
但是这一段时间我的所有神经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仿佛稍有一点不对就会直接断裂。这真的不是什么好的滋味,这种状态下的我既疲惫又没有胃口,中餐晚饭都只是稍微对付了一下,然后继续浸泡在难熬的等待里。
诫倒是与平常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因为无事可做便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我不清楚这是否是他太闲或焦虑的表现。
“还要继续这样等两天啊……”我倒在沙发上发出叹息,居然期望起敌人快些到来,毕竟无法明确时间的等待总是令人不安与烦躁。
房屋墙上镶嵌的烛台在夜晚降临时就自行点燃了火焰,我在沙发上滚了几下,然后停下来以靠躺的姿态凝视起自己前方的烛火。那火焰静静地燃烧,没有跳动,没有摇摆,只是朝着四周不断晕出暖色的光芒,带来几分安宁平和的感受。
要是能一直这么安稳就好了。我在心里想着,忽的听见了一道笑声。
“哈哈哈,安稳?坏孩子怎么可能会得到安稳呢?”
什么声音?我被突如其来的声响一下惊得坐直起来,条件反射地四处张望,却只看见窗边诫望过来的眼神里含着警觉。
“怎么了?”他沉声问道,手中下意识地具现出了手枪。
“你没听到吗?有谁在说话。”我紧皱眉头又环视了一圈,依旧没在屋里见到其他的人影,窗外也不见可疑的影子。
“你,有罪,我,必清除之。”
那声音又突兀地响起,这次我听出来了,这话语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响于我的脑海里,且可以肯定的是,这声音不属于诳言,因为那音色有着几分低沉,与她稚嫩的孩童感天差地别。
在体内的诳言没有异动,她似乎没有听见那些忽然响起的声音,好像声音的主人跨过了重重阻碍,将话语直接送进了我的意识里。
身边空气的温度不知为何突然降了下来,我看见墙上的那些烛火开始轻微地晃动,在没有风的房间里晃动起来。一股带着不安气息的氛围不知源头地弥漫开来,让我不禁加重了呼吸。
“走,去外面。”预感到什么的诫神色凝重,疾步走过来拍了处于凝固状态的我的肩,示意我跟他一同到外面去。
屋内并不适合应对敌人,里面的各种陈设会成为我们反击的阻碍,而且就我个人而言也不想破坏这里的物品。
和诫走到了屋后的空草地上,这里除了两边的樱花林,便只有脚踝高的茂盛野草。我抬头看了看夜幕里尚未升得太高的月亮,只见皎洁的它明显的缺了一边。
说起来在我的印象里,这个世界的月亮好像没有阴晴圆缺的概念,它大部分都保持着差不多的状态,一日日的变化总是很小很小,至少我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新月。
“你,在哪?在哪?让我,找到你。”那声音又飘忽地响于脑内,如同谁人的梦呓。
此时起风了,带着冰冷凉意的风,吹得野草倒伏,树声沙沙,吹得我的脑子完全清醒过来。
“在哪?在哪?让我找找,不听话的孩子在哪。”话语声持续响起,不像是在向谁疑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非常神经质的色彩。接着那声音不再言语,只是哼起了奇怪的不规律的调子,好像是突然遇到了令人愉悦的事情。
诫立在离我不远的位置,提着枪四下张望,戒备着周围。
诡异的曲调与零散的话语穿插编织,在我的脑海里水波般一圈圈荡开,可我却无法通过这些判断并锁定音源的位置。在焦虑与紧张混杂的感受里我尽量往草地中心挪动,防止树林里有谁一下将自己无声无息地掳走。
“哎……”那声音叹息着,不,不是叹息,这应该是属于吸气时刻意发出的声音,“找到你了。”
这次的话语不仅响于脑中,也来自我的背后,那声音很近很近,几乎是要贴着我的耳朵呢喃,我甚至感觉有冰凉的手掌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让人骨髓都要冰冻住的凉意一瞬间从尾椎直窜头顶,我的脑内顿时警铃大作,条件反射地前扑想要逃离那只手的触碰。
声音的主人反应极快,一下扯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量着实大得惊人,我感觉我关节的骨头发出了快要裂开的悲鸣。
砰!一声枪响,诫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人扣动了扳机,这使得紧握我手腕的力量稍微松懈了一点,我趁机用力甩脱了对方的掌控,踉跄着跑到诫的身后。
直到这时我才看清楚那人的着装打扮。那人形有着在女性中也算得上高的体型,赤着脚,穿着精神病院里才有的白色拘束衣,只不过所有的绑带都未串连紧锁,垂落的它们皆伴着因中弹而摇晃的身形左右晃动,扣着金属的末端碰撞着发出清响。她黑色的头发披散过肩,相比起我来更加的凌乱,就像是在暴躁期狠狠地蹂躏过一样,后期也未曾进行梳理。
确实很像个疯子,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无理无智之人。
“好痛。”不带波动的声音在脑海里再次响起。
由于子弹的命中,她的头部后仰着,可是这并未令她丧命,短暂的缓冲后她慢慢地转回正面,口中发出形似笑声的怪异声响,与骨骼扭动的清脆咔咔声混杂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但是,我根本来不及害怕,因为当我看见那顶着血窟窿的苍白面孔时,脑袋像是被铁锤狠敲了一下,昨日体验过的脑内翻涌再次腾起——那赫然也是一张与我相似的面孔!若是待我成长多年,那我的脸也将与她别无二致,只不过可能不会带上那多余的癫狂。她的瞳色很特殊,就如同把多种色彩杂糅在了一起,原本鲜艳的部分全部灰暗,最后化为一滩浑浊的死水。
带着金属色泽的子弹被自行推出了弹孔,沾着几点血水落在草地上,血色的空洞蠕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很明显,这位存在也位于“不死者”之列。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这就意味着对方难以杀死,而作为以疯癫为特点的家伙,配备上这种特性的他们往往不畏惧大部分事物。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找到你了。”疯子的声音在耳中和脑内同时响起,她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语,似一个单调又刻板的机器。她的身体总是不自觉地左右摇晃,那双浑浊的眼眸中倒映着我,可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其他。
趁对方暂时没有发起猛攻,诫未移动视线,突然迅速地举枪朝天,射出了一抹流光,那光芒冲向夜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最后淡化消散而去。
“你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帮白皇帝做事?”诫重新将枪对准了敌人,并护着我往后退去,与这危险的家伙尽量拉开距离。
这是想和她沟通?我抬头看了他没有表情的侧脸,打心里觉得这种方式根本不可能奏效,因为对方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啊!
疯子没有理会男人方才的举动,她的双眼涣散了一会,嘴中如同梦呓般说道:“我?我要,我要,保护好姐姐大人,为了姐姐大人,所以,我来了。”说完她就咯咯地笑了起来,状态更像是只能勉强沟通的严重精神病患者。
姐姐大人?我霍然皱起了眉头,感觉心里有块地方有被冒犯到,又觉得对方的本质或许与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你要怎么保护她?”诫再次冷静地抛出问题。
“我,要,清除掉所有的不安定。我要,把,让姐姐大人难过的坏孩子,通通抹掉。”疯子继续呓语,却又像是在思考一般不停转动着眼珠。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你的名字是什么?”诫没有异动,也始终未曾放下手枪。
“我,我是……”疯子继续恍惚着,却又歪头,状似回忆般说,“我的名字,那个白色的黑暗说,我的名字,是……”她的目光重新凝聚,最后再一次定格在我身上,“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