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四垂，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柴堆上的火苗跳动。
傍晚时喧闹的林鸟早就敛了动静，远方的野兽嚎叫也渺远得似是梦境。马车上静悄悄的，侧耳细听，能听闻均匀的呼吸声。
“都睡着了啊。”肖恒踮起脚，蹑手蹑脚地从破房子里走出来。
脚步落在山地上，能听到沙石被鞋底带起的隐约声响。肖恒屏住呼吸，提一口气，足尖轻轻一点，掠过马车上方，以轻不可察的方式，向古林深处跑去。
他的身后，骏马晃了晃脑袋，长尾轻摇。
清凉的夜风从耳旁掠过，驱散了残存的睡意。肖恒凭着记忆，一路奔向之前银蜂停住、推断是化魅居住地的那片空地。
空地上方，一轮皎月高悬。如霜般的月色洒下，将整片绿色的原野镀了一层清辉。
肖恒环顾四周，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来吧！”
他想要再尝试一下——尝试一下去找七叶古山龙。
他目前没有自己的情报渠道，无法获取更多的消息。既然按照现有的信息，当前这个位置，是最有可能找到七叶古山龙的地方，那么，就再细致地寻找一遍，避免错过。
哪怕白天的时候粟曦语已经将这附近来回看了几遍，但她多数是站在原地四处看，万一有藏在草丛里、需要拨开杂草才能发现的呢？
哪怕粟曦语和楚沐沐两个女人都已经相信这里没有，他还是想再找一找。
固执也好，愚昧也罢。
他只是觉得，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肖恒行动起来。银蜂盘旋的空地区域面积不大，也就半个足球场的大小。他也不需要将这个区域做进一步细分，直接站到一个角上，一步一步挪动着，慢慢检查过去。
夜色加大了寻找的难度，清冷的月色下，所有的植物都被覆上一层青色，让通过颜色辨别七叶古山龙这一事情变得困难许多。
肖恒弯腰、低头，一寸寸挪动着步伐，野草的草尖划过他的手掌，传来一阵阵酥痒。
不多时，他就出了一身汗。汗珠顺着他的鼻梁滑下，落在野草之中，像是起了露水，在野草上亮晶晶的。
腰酸腿痛。这样俯身寻找东西和平日健身带来的劳累完全不同，读完书就坐办公室的肖恒，从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他会体会到“插秧”的辛苦。
他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身子，肩背的骨骼发出几声咔咔声。
“哎！”他叹一口气。
这活儿还不轻快呢。
放眼看去，空地区域已经被他检查了九成，只剩眼前的几步路，就已经完全走完。
他再度俯身，拨了拨剩下的那几丛野草。
没有。
七叶古山龙相貌和野草也大不相同，他自己没有见过，也在粟曦语和白清柔那边看过图片。所以，都俯身一点点看了，不至于因为夜色的打扰，而没有辨认出七叶古山龙出来。
果真没有？
纵使已经有了心理预期，得到这样的结果时，肖恒心中还是咯噔一下。
他不甘心地再度拨了拨眼前的杂草。
全是杂草，没有任何七叶古山龙的踪迹。
他吸了口气，第三次拨动眼前的杂草。
不可能有的。都检查了这么多次了。况且，粟曦语和楚沐沐也看过，她们也说没有。
只是他不甘心而已。
肖恒突然觉得自己很蠢。
他缓缓直起身子，将视线向上移，慢慢对上空中的那轮皎月。
万籁俱寂，夜风都停了下来，野草组成的海洋之中，肖恒孤零零站在正中央，影子被草丛吞没，无处找寻。
像是那个理应在这里、却无处寻觅的七叶古山龙。
肖恒的目光突然无处下落。他清楚七叶古山龙不可能奇迹一般出现，便不想低头找寻；又不敢抬头看四周的旷野，仿佛看见这巍峨高山，就会更加意识到自己渺小。
终于，他将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掌心纹路交错，曾经审过的小说里有提到，掌心的纹路，代表了这个人的命运。
他缓缓将手握紧，试图以此来握住自己的命运。
“不行，再找找，不能放弃！”他喃喃，“清柔还在等我，她需要七叶古山龙救命！”
肖恒咬住后牙，似是宣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在我面前流逝！”
“是吗？”缥缈空灵的女声凌空而起，在旷野中久久徘徊。
“一个杀手，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循声看去，粟曦语正冷着张脸，悠然地靠在不远处的一棵古树之上。她双臂抱在胸前，歪头看向肖恒。
肖恒一愣，大脑迅速发出提示：“记住，在她面前，你正在装失忆，你不知道自己是杀手！”
于是，他无辜道：“杀手？粟曦语，你还认识杀手？谁是杀手？”
“你。”
“就我这能力，能当杀手？”肖恒苦笑，话语半真半假。
粟曦语哽了一下：“嘁。”
“对了粟曦语，你怎么在这里？”肖恒突兀地转换话题。
粟曦语毫不客气地反问：“那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再找找七叶古山龙。你呢？”
“找到了吗？”粟曦语并不回答肖恒的问题。
“……没有。”
“本座就知道。”
刚才，几乎是肖恒往这片空地走的同一时刻，粟曦语就敏锐地听见动静。她悄无声息地按住暗室的门，让开门没有发出声音，接着静静跟了上来。
说不上理由。也许是担心他独自一人遇见危险？
粟曦语连忙改口：“本座跟上来，只是怕你又耍小把戏！”
“噢——”肖恒并不关心她跟上来的理由，甚至不打算问她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肖恒不知道，在他低头寻找七叶古山龙的时候，粟曦语一直躲在暗处，静静看着他。
她没有作声。
那个曾经让她粟曦语恨得牙痒痒的男人，如今低着头，一寸一寸寻找。他的腰弯着，满脸都是认真。
他明显是不甘心啊。他这样寻找七叶古山龙的样子，和曾经那个冷酷无情的杀手，真的大不一样。
粟曦语看着那幅景象，心中不禁轻叹——
他能做到这一切，是因为他失忆了、性格变了吗？还是因为，这个七叶古山龙，是为了白清柔？
如果他知道七叶古山龙对粟曦语也有莫大的帮助，他还会这么认真寻找吗？
如果没有白清柔，单纯是为了她粟曦语的话，这个肖恒，是不是就会完全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粟曦语想着，突然觉得有些难受，说出的话也带起刺来：“都说了这里没有了。你接受现实的能力变得这么差，是因为你的未婚妻？”
肖恒悟了。
合着她大半夜的跟着他跑到这片空地来，就是为了嘲讽他啊！
这个女人啊，真是一种无聊的生物！
肖恒冷哼一声，反驳道：“这和为了谁没关系。那是一条生命！”
“还不是因为生命的主人对你而言特殊？”
“都说了和为了谁没关系。就算不是柔柔而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话音刚落，粟曦语头顶的好感度值突然颤抖起来。
——哎哎哎？怎么突然好感度飙升？
粟曦语视线躲闪，不看肖恒，转而盯着脚下的野草。也许是因为白天经历太多、又大半夜都没睡，肖恒看着她的模样，一时有几分恍惚。
几缕发丝落到她的脸颊上，少女白嫩到近乎半透明的脸颊在月色的照耀之下，恍惚如夜间的精灵。
咳咳，这是古风小说，没有精灵一说。
重点是，她怎么升的好感度？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划去）话吗？
肖恒将自己拉回现实，还没来得及发问，粟曦语已经开了口：“可是，你也看见了，这个地方的确没有。”
“对——啊不，如果是我们没有找到呢？”
“你明明都这样寻找了。”
“万一七叶古山龙还在幼苗期，藏得更深一些——又或者，它们不在这片空地上，而是在周围的林间！”肖恒眼睛一亮，“对了，扩大寻找范围，银蜂在这一片盘旋，不代表盘旋的圈内就是所有范围，既然范围不确定，周围也要找一找！”
“肖恒！”
粟曦语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要这么执着。
杀手组织“绝影”向来是一个冷静到没有任何感情的组织。他们权衡利弊，用最少的代价达成最终目的，如果要为了某个人付出无用功的话，他们往往会直接放弃那个人。
在他们眼里，向来视生命如草芥。
作为“绝影”组织的王牌，肖恒也将这样的理念贯彻进行到底。
——除了，如今。
沙漠里那个莫名的吻又回到粟曦语脑海。自那个吻之后，肖恒对事情的态度就变得全然不同。如今，他居然为了保护人的性命，在做这样的无用功！
何其无聊和可笑！
又何其——令她动容。
粟曦语和“绝影”组织的对抗过程中，也受“绝影”组织影响，学着冷血，学着杀伐果断，习惯了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果断放弃、寻找其他路径。
她原本打算放弃“化魅”这一线索，甚至将寻找七叶古山龙的优先级降低，再慢慢寻其他法子。能不能在十四日内找到，对她而言不是重点。
毕竟一路走来，粟曦语身边也有许多生命流逝，白清柔一个与她不想干的人的性命，她本身也不放在心上。
然而，看着肖恒的眼睛，粟曦语终究耸了耸肩：
“看来，本座必须陪你把这七叶古山龙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