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新生》
1
他会爱我 填满我
好多好多的人 都会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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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牵着我的手飞奔的男人,便是薇欧拉的父亲。
虽然还没说上话,但从薇欧拉的记忆来看, 应该是个对女儿很温柔的人吧?
既然那么爱薇欧拉,那一定也会同样爱着我吧?
看那恐惧又担心的侧脸,一定是很担心吧?这就是被担心的感觉吗?
感觉有暖流从那宽大粗糙的手大股大股地涌到胸口。好充实!这就是被爱的感觉吗?
现在还不能向他搭话,等下一定有好多话要讲吧?那不管是疼爱还是责骂,我都要照单全收!
会被爱。
我再次翻找起薇欧拉的记忆以防有什么漏掉的。
好短,不过十三年而已,更没有多少值得特别记住的东西。与我过往的记忆相比简直是小菜一碟。
但这具身体记东西真是轻松呢。一直以来堵在脑中记忆的塞子被拔开,现在我能毫不费力地回忆起东西。
不仅身体,连思考都变得轻松了。
是因为突然大了好几岁吗?又或是之前黑猫在故意妨碍?
不管了,那已与我无关,我已将它们尽数抛弃。
「艾莲」死了。在森林深处几百年来一直夺走人类性命的魔女已经被猎人杀死。
现在我是「薇欧拉」,而他是
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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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父亲已经放缓脚步,我才注意到我们已经离开森林。
双腿和双臂都因为奔跑而发胀,这是努力奔跑的感觉,我在疲惫的同时感到愉快,又小心不让父亲看出来我很高兴这个事实。
「薇欧拉。」
父亲于较为缓和的气氛中首先开口。
这个时候应该转过目光,等待下一句。
「刚才那个,是魔女吗?」
这句话表示着我的回合到来,脑中的齿轮飞速转动,并于一瞬间找到绝对不会失败的最佳答案——
我猛地抱住父亲,壮年男性的汗味飘进鼻腔,我开始练习过无数次的低声哭泣。
「爸爸……」
他愣了一下,然后抚住我的头,好温暖。
「艾莲她,其实是魔女……」
抽噎着道出台词,以引诱他更多的担忧和怜爱。
「爸爸,我不该不听话的……我好怕……」
哭声放大,能感觉到父亲手足无措地理着我的辫子。
好开心,胸口一直以来的大洞有迹象地一点一点愈合。
「没事了,别怕。」
他拍着我的背,慌乱又温柔。
而就在我想进一步用哭泣和撒娇引来怜爱时——
「别怕,魔女已经被爸爸打死了。」
不应景地,突然有点儿想笑。
成功忍住后,再想融入那温暖的气氛中却不行了。
胸口的洞突然停止了填补。
暖流全部绕向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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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而惊讶的我竟一时忘了动作,哭声也戛然而止。
父亲似乎以为我已平复心情,再拍了几下我的背后便放开了我。
「回家吧?」
他牵起我的手,我于是有些木然地跟随他迈动脚步。
为什么会绕向别处呢?
答案不言而喻。
那些爱不是给我的,是给「薇欧拉」的,并没有哪一丝属于「艾莲」。
不对,我得到了薇欧拉的身体,现在我是「薇欧拉」,自然能得到给「薇欧拉」的爱,并以这个身份付出爱。
我这样解释,顿时感到松了一口气。我不是「艾莲」了,这没有关系。
但这是否就意味着那个名为「艾莲」的个体始终没有得到爱,付出爱的机会?
停下!
我直觉地预见自己将要明白某些绝对不想明白的东西了。
我极力使自己停下来,跟上父亲的脚步。
不管是「薇欧拉」还是「艾莲」,只要能被爱就够了。而且不只是父亲,好多人都会爱我。
瞳孔重新聚焦,村庄已在不远处,一名似乎认识父亲的男子向我们挥了挥手。
一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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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门口时,天色已近黄昏。
父亲放下猎枪,有些失力地关上门。
未待我想出合适的表情,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用严肃的口吻道:
「薇欧拉,这些日子你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无声的表示:
「这次必须说实话。」
怎么可能?就只有这种程度的严厉而已。
我顺着之前想好的思路,配合着薇欧拉的口吻一一说出全部的故事,只不过,少了互换身体这一步而已。
期间又因为故事的起伏,佐上停顿、眼泪、颤抖等辅助物。
就像在跟别人炫耀自己的妙计一般,我忍着窃喜观察父亲的举动,讲述时,好几次都让父亲放下严厉来安抚我。
被爱的感觉也持续地填补着胸口空掉的大洞。
当我享受着这种感觉,快要意识模糊时,故事讲完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重新寻找遗漏的细节,但也没什么能再讲了。
可还是好想往胸口再添些东西啊。
我看向旁边的父亲,他的脸色稍微发白,看起来很不自然。
是因为一下子听了那么长的故事吗?
我不禁有点自责。
「不准再往森林深处跑了」
他在确认我说完后,作出了总结性的发言,但语气却强不起来。
「先吃饭吧。」
他直起身,向食柜走去。
我瞥向窗外,这才发现天早已彻底黑下来。
所以刚才父亲的样子是因为饿了吗?我忙跟上前帮助父亲。
女儿与父亲一起准备简单的晚餐,这样的场面真实温馨啊。
于餐桌上再次确认父亲没有问题后,我稍稍放下心来。
刚才的样子只是错觉吧?
就寝前,父亲在薇欧拉记忆里也是极少见地摸了摸我的头,给我吹灭蜡烛。
「晚安,薇欧拉。」
他关上门时柔声说。
好想趁机冲上去抱住父亲,但我知道这会显得很奇怪。
盖紧被子,以为这样就能压住心中的念想。
但胸口的空洞一直急切地想要被填进更多的东西。
我只好将压抑转为对明天的期待。
明天去见见薇欧拉的朋友们吧。
不知是何时入睡的,但总之没有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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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父亲已经出门。
是去继续打猎,还是去跟别人宣布打死魔女的事呢?
不知道也没关系。
我在餐桌前发现了父亲留下的早餐,还不太冷,看来是不久前做出来的。
在之前的家里有吃过主食吗?
我在按薇欧拉的记忆撕开面包时想到。
这个家的食物没有红茶和甜点那么美味,但也不难吃。
毕竟我也吃过更难吃的东西,在之前……
我让自己别想。
用过早餐,我又回去了房间里。
似乎是要把换下来的衣服收起来的。
我拎起旁边的白裙子,却莫名发现衣袋里有个重物?
伸手去探,摸到了一个木柄。
缓缓抽出来,这是——
我的獠牙。
怎么把这个忘了。
我心头一颤,温柔地抚摸着刀面。
它曾作为我的獠牙四次。
银亮的刀刃冰冷又可靠,和我经历了几乎同等的时间,却一点锈蚀腐烂的痕迹都没有。
当然,我不知道为什么。
黑色的猫的形象在脑中一闪而过。
不肯能去问他的啦。
我举起刀,做了个挥砍的动作。
「丢掉它更好。」
心里响起一个声音。
我明白这样是更好,但又觉得舍不得,它可是我的獠牙啊。
我像之前一样把它放进房间的柜子里。
看上去只是一把普通的小刀而已嘛。
接着又整理了一下衣装,我决定出门。
我要去拜访薇欧拉的一位朋友。
一个叫萝拉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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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朋友们 也都很爱我
真好
只是 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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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还远未升至最高,鹅卵石铺成的路面侧映着光。
「萝拉的家并不远,要不要采些花呢?」
我走在路上,想到薇欧拉常做的事。
但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应该不愿再靠近森林了才对。
顺从我急切的心意,我径直走向记忆中的地点……
午后的阳光透进窗户,与本该温暖的感觉截然不同的是,心中有一股奇怪的恶寒挥散不去。
怎么了?
感受到脸旁的湿冷,我试着翻身起来,却感觉没有多少力气。
我今天,去和好朋友萝拉玩了。
但是,为什么我在自己床上呢?
想不起来啊。
似乎很久之前也有过记不起来东西的感觉。
「想不起来的话就不要想了。」
听到了一个少年般的声音,我马上就确定这熟悉的声音是从心里传来的。
黑猫说过类似的话呢。
但是,和朋友第一次玩这么重要的事,肯定是要想起来的吧。
我苦恼地回想今天发生的事,似乎不是完全没有印象。
萝拉,是一个有着黑色的头发和漂亮蓝眼睛的女孩子。
敲门,进到了萝拉的家,然后,我们玩了好久。
真好,有人陪我一起玩游戏。
为了这个,我可是很努力的。
我们有聊些什么呢?
感觉脑袋隐隐作痛,似乎很难回忆我们的话语。
啊,对了,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意外地说了特别多的话。
她很好奇,问了我好多的问题。
她问我这些日子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找她玩。
然后我就告诉了她那个故事。
反正也会传开的嘛,告诉她也没关系。
她好担心的,真有意思,大家都关心我呢!
走之前……
嗯?
她说了什么话,我才离开的呢?
回忆起她的这句话,我感到格外吃力。
朦胧间,萝拉是坐在我对面的。
她张开嘴,似乎有说话,却没有声音发出。
沉寂的氛围中,她双眼平常地看着我,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
但是那嘴的样子,分明是在说:
「会不会,你不是薇欧拉呢?」
她笑着,不清楚是不是开玩笑亦或是真实所感。
「因为薇欧拉今天,像换了个人一样。」
今天上午发生的一切清晰地回到我的脑海中。
萝拉在谈笑间问出了那个问题。
本来我应该笑着反驳才是,但是……
仿佛置身冰窟一般寒冷,全身都开始冒出冷汗。
我极快地缩进被子里,但还是止不住这刺骨的寒意。
我,我是哭着跑回家的。
彻底地失态了。
想到的只有被看穿的恐惧。
被好像认识的人打了招呼也没回头。
怎么会这样?
我好害怕。
明明不该的,为什么我还是忍不住发抖?
不要这样!
但身体还是不收控制地觉得冷。
啊啊。
怎么第一次见朋友就那么失败?
真的会被看穿吗?
萝拉一定只是说玩笑话吧?
连我自己都对这种说法感到没有信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好怕,真的好怕。
我更用力地盖紧被子。
比我想的还要难多了。
我不想再一次失去被爱的资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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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入房间的光线变得倾斜,时间又在我无意识间迅速地流过。
已经是下午了。
身上还是寒意不止,但已经能勉强忍受了。
我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脑袋还是因为是不知不觉间睡着的而有些发胀。
说不定萝拉真的只是开玩笑,以后再去解释一下就好了。
仔细想了想后,我也能接受这种说法了。
这样想着就感觉很安心。
自己刚才一定是太大惊小怪了。
我嘲笑自己的惊慌。
顺着倾斜的光线看向窗外,天空的颜色偏向橙黄色,是快天黑了的预兆。
要在父亲回来前准备好家事。
赶紧的话还是能完成的。
我走下床,心里寒冷的感觉只剩下一点点。
好好准备迎接父亲的归宅吧。
爱我的父亲,一定能弥补今天的损失。
我于是这样想着,走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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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处理完时,屋外的天角只剩一丝微光了。
「父亲回来得比往日要晚,应该是处理昨天的事耽误了吧?」我猜测着,又摆了摆桌上装好食物的盘子。
即使盘子已经被换了三遍位置,门外还是没有父亲的声音传入。
心里的烦闷愈发浓郁,我索性打开门,一股冷风正巧吹了进来。我落座于门边的椅子上,呆望父亲归宅。
时间似乎在流去,又似乎在我未察觉间停下了。门外一片凝重的黑暗,只有其他人家的灯火穿透黑暗的寂静,进入我的眼中。耳边时不时一声犬吠或其他动物的声音传来,还夹杂着其他村民们的夜语声。
「其实村中的夜晚并不寂静黑暗吧,而是我没有看见听见想要的东西?」脑中忽然出现奇特的想法。
我盯着门外某处出神,但并未聚焦视线。
这种一动不动,静候某人归宅的情形,过去似乎也有过。
确实是有过的。我十分确定这种相似的存在,同时感到诧异。
感觉没两样嘛。
但不一样的是,我现在有了健康的身体,能够被爱了。
我不禁开心得又想哭出来。
现在我有了爱我的人,有了健康的身体。以后,一定会很美好的。
于幻想中,我与父亲和朋友们以后的种种出现在我的眼前忍不住嘴角上扬,满心欢喜。
真是,太好了。
不知确切经过了多久,父亲稍显疲惫的身形出现在门外。
终于等到了,等待也是很辛苦的事。
我起身,更清晰地看到他的样子。
米黄的头发,健硕的身躯,刚硬又慈爱的五官,在我看来是无比地英俊。
于是,我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向他说道:「欢迎回家,爸爸!」
而他,则露出稍显诧异的表情。
一定是在害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