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注意到了吗……”
蓝色的星辰,暗然的月光照耀着那个身影,
‘曲师’,他对自己的称谓,
在拥有了这份心之后,他便为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木下,绯。”
轻念出绯的名字,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不过,现在自己需要做的,还不是怜惜这样的事。
看着四周的废墟,几乎没有一丝声音的存在。
毕竟这里,是已经被剥去了所有记忆的无人区。
天幕下,一颗巨大的树正缓缓开花,结果,就像是正常的生命一般,在盛开中等待凋零,
“应该,快到时间了……”
他伸了伸懒腰,像是要开始工作般不情愿地从树冠上跳下,
“这次,留下些什么线索好呢……”
“唔啊……”
夜晚,依旧是夜晚。
在游玩和休整后,两人已经蓄足了精力,
“啊,绯君终于醒了!”
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紧接着就是浮现在眼前的她的容貌,
“啊,泉小姐,电车,应该要来了呢。”
“嗯,已经可以听到了呢,很特别的曲子。”
远处的天空,一道淡蓝划过,奏响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歌曲。
但,没人知道那个世界到底会弹奏哪一首乐曲。
随着一声清脆的三角铁轻响,两人眼前的事物顷刻消失,转而变化为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星空。
漆黑的夜幕,闪耀的星辰,一切都与人的世界那样的不相干。
泉向前踏出一步,淡蓝色的弦立刻延续至脚下,变幻出了道路,甚至盘旋而上,变出了造型奇特的路灯。
两人向前方的虚无走去,蓝色的道路带领着她们,最终,一座电车站被这些弦所构建而出。
远方,列车鸣笛声逐渐靠近,一转身,两人才发现,远处,无法触及的远处,一颗巨大的记忆之树正生长着,无数的世界线自它的身体中奔腾而出,连同着搭载两人的电车。
“那就是……神明……”
这幅景象让人很难不留连,不过,绯和泉也没有忘记自己身上所背负的使命。
还有两个世界在等着。
还有无数人在等着。
“该走了呢……”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踏上列车,两人身上却莫名都出现了红色的弦,它们缠结着,化作两张车票。
“你们好~”
又是这个声音……
“曲师?”
曲师在列车上出现,让两人诧异不已,
“不要害怕,来这里只是为了检票和带你们去另一个世界。”
一如既往地轻描淡写,他看着绯笑了笑,
“为什么……是你?”
绯问他,但他也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或许让一只鹰或者鱼来,你就不会惊讶了?”
看了看两人的车票,他从口袋中取出道具,把其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收入囊中,而另一部分则又交还给两人,
“这是「票根」,也可以算作联通两个世界,或者说你们两人的通行证吧……记得要‘收好’啊。”
“不管怎么说……”
曲师背过身去,
“接下来,就是你的世界了啊。”
他似乎特意加重了‘你的’这个部分,让绯更感觉不舒服,
列车启动,曲师消失。
坐车的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睁开眼时,眼前就已经是另一个世界……
的确是另一个世界……
不论对绯还是泉。
寂静。
太安静了。
没有人的声音。
没有自然的声音。
甚至没有哪怕一点风声。
眼神盯着那棵树,一动不动。
耳畔没有任何除了耳鸣的声音。
虽然早就猜到了……
虽然已经接受了……
但……
已经消失的故乡,已经消逝的记忆。
自己已经记不起哪怕一点关于这个地方的一切。
原来自己已经失败过一次,
原来,自己早就忘却了一切……
绯跪在地上,他感觉自己四肢瘫软。
月光照在身上,却像是施舍,施舍着这个已经失去了一切的少年。
断壁残垣,遍地生长的荒草,不留哪怕一点生的气息,
倾倒的巴士,早已被灰尘覆盖的小轿车,
甚至还有被抛至路中央的电车,正如这个区域一样,脱离了轨道。
大厦只剩下稀稀拉拉的水泥和裸露的钢筋,哪怕是仍旧幸存的建筑,也早就没了人的气息,
有的,只不过是荒凉和遗忘。
走近一座相当残破的建筑,里面除了杂草,便是残破的生活用品以及衣物,剩下的便是唯一能见证这惨剧发生时间的日程安排表,
绯绝望似的捂着头,看上去很痛苦,
泉不知所措,眼前这片荒凉的废土的景象和那棵巨大的树,已经告诉了她这座城市断裂的结局。
绯艰难站起,右手止不住地颤抖,眼神里满是恍惚,像是欲哭无泪,又像是已经彻底绝望,
“继续走吧……”
“诶?”
冷不丁的话语让泉有些担心,
“绯君……真的没事吗?”
“没,没事的啦……已经忘掉了……也没有办法呢……至少,加快速度能保护泉小姐的家和朋友对吧……”
他的声音很低,感觉完全没有精神,完全就像是一具躯壳在喃喃自语,
“往这里走哦……我的,家,在这个方向的……应该……”
泉看着这个少年颤颤巍巍地压了压帽子,失魂落魄地走向那个方向,
早已经不剩下什么的街道,便利店自动门的玻璃早已碎裂一地,破碎石砖上,有的也只不过是被强大力量弯折过去的路灯。
踩踏楼梯的声音一拍,一拍,回荡在灰色的世界里,一点月光从已经破开的窗户中透进,残破不堪的玻璃映射出他那狼狈的姿态。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呢。
他立足在窗户前,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月亮,身体慢慢靠了上去,全然没有注意到墙上的裂痕,以及那嘎吱作响的窗台。
“绯君小心!”
泉狠狠拽了绯一把,那处墙壁轰然倒塌,而墙壁后,是五层楼高的深渊。
他看向弦雨,那眼神不会骗人,她很担心自己……
可是,自己只不过是个连自己的世界都无法守护的人……
为什么还要这样把自己看作重要的人呢……
但至少,从她的眼中可以了解到一件事。
他至少还可以保护泉的世界……
他继续向上走去,找到了自己曾经的“家”
一个已经破败不堪,被植物覆盖蔓延的地方。
走进所谓的‘房门’,绯轻声道了一句
“我回来了……”
但不会有人应答,哪怕是最轻的一声应答都没有。
走进客厅,是一把摇椅,那把椅子上已经没有了曾经的身影,虽然已经忘记,但婆婆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眼前,绯走上前,用手抚弄着,
“请往这里来吧……”
他对泉说,随后向一旁的走廊里走去,
“啊,好的……”
泉对绯的情况非常忧虑,方才就已经注意到了,他那神经衰弱的样子。
刚刚到这里的时候,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她睁眼时,绯还尚未苏醒,这似乎是曲师的恶趣味,想要她看到这断裂后的模样。
对她来说,没有恐惧……这种话骗骗别人就算了……
最先双腿瘫软的,可是她自己啊……
在意识到这个世界被忘却的荒芜的那一瞬她就联想到了,
自己的家。
自己的朋友们。
叶,月,恋子,心音……
每一个人的样貌在眼前接连出现,但最后化作一团雾气消失,只留下一片虚无的废墟……
绯的心情,她完全可以体会。
这种物是人非,失去一切的感觉。
回到眼前,绯似乎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泉缓步跟上,却看见了绯坐在一架蒙灰的钢琴前,黯然神伤。
他的手落在琴键上,却迟迟不肯按下。
他是在担心,回应他的是永恒的沉默吗?
泉这样想着。
必须要做些什么……
走到身旁,握住他的手,接着按下······
钢琴的声音传了出来,在寂静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动听。
绯有些意外,但没有排斥,接着弹奏了下去。
那是他自己创作的曲子。
曲子并不悲伤,但却被寂静的空气和声,显得那样忧郁和寂寞。
一曲终了,绯脸上的表情似乎舒展了些,同时,他也看到了些什么。
是那红色的弦。
从钢琴底部延伸出去,一直到那客厅的摇椅旁。
两人走出房门,靠近摇椅。
“这是……之前根本没有发现过的……”
婆婆所坐的摇椅下,竟然有着一个夹层……
从里面,绯拿出了婆婆留给他的,最后的礼物。
那是一份笔记和一幅画,
他将画递给泉,自己看起了那份笔记。
泛黄的纸张彰显着年月的痕迹,那上面是不会散去的留念与记忆,是来自曾经的礼物。
婆婆最后为自己所做的,便是留下这一份来自爷爷的笔记。
他翻开一页,上面的字很乱,的确是爷爷的字迹,
“现在还是没能找到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牺牲,真的是唯一的方法吗?我不想再失去了……不论是谁……这一切就让我来结束掉吧。虽然不知道能坚持多长时间,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很对不起……丽,不论是对你,还是对绯……我曾经所放弃的不仅有你,也有我的整个生命……遗物的事……就交由你处理了,绯和我一样,希望你不要让他拿到这个,我不希望他和你一样,在我离开后也遭受失忆症的困扰。”
绯一字一句地读着,心里有如刀绞,
“这个是……”
他翻到下一页,并非是杂乱的字迹,而是一笔一画认真书写的,
“就如千翼走前所交代的一样······失忆症出现了,是我自己要求保管这些东西的,哪怕是这样,也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绯这孩子很孤僻,和千翼倒是很像,这个病什么时候会吞噬掉我的整个身心呢,这孩子,不知为何总让我感觉有些不安,如果不是因为千翼,我大概也不会和这种事情扯上关系,但……这毕竟是他的遗愿啊。”
看样子,剩下的内容会是婆婆的日记?
“最近越来越容易睡着了,这孩子总是在房间里一个人看千翼留下的笔记,还总是弹那架钢琴……至少两个遗物没有被放在一起,他还是安全的,至少在我走之前……很久没回去了啊,千翼的画,也都收起来了,上一次他和我一起画画,是多少年前来着?差不多也忘光了呢……那幅画,我记得应该放在哪里了……”
“他也越来越大了,那件事还会发生吗?啊,我也差不多快把千翼的样貌忘掉了啊……连同那个女人一起,呵呵,这就是代价……觉悟这种东西,本来也就是一点点堆起来的啊……让绯彻底远离这本东西,果然还是要把它藏好,把那孩子关起来啊……”
眼前的字迹逐渐新了起来,时间也越来越接近,
“千翼……记忆又这样了,得赶紧把以后的事安排好……不然的话绯就……”
划掉了很多行字,婆婆的字迹似乎随着记忆的消散而变得有些潦草,
“不能忘,不能忘……”
醒目的大字提醒着,下一页却又变成了,
“千翼是谁?总感觉有些熟悉,但是又……”
“我是有精神病吗,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
婆婆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就是这么过去的吗……
“这本东西消失了好几天了,到底是怎么了,记忆好像越来越模糊了,千翼……好像,真的有印象?最近幻觉越来越多了……”
这才是一切的开始吗?
遗物的接触,导致了断裂的提前。
到头来,还是自己的错啊。
“绯君,这幅画……”
另一边,拿着画的泉却发现了什么,
“这个地方,不知为何感觉很熟悉……但感觉……想不起来……不过肯定是很重要的地方,你看这里。”
她说着用手指指了指这幅画,画上是一处舞台模样的地方,似乎在山里,看起来很破旧。
就和两人现在所在的地方很相似,
但,更诡异的是,在舞台的中央,一棵记忆之树静静地生长。
“那里,绝对有着什么……”
泉看着那幅画,嘴里这样说道,
“绯君,你相信第六感吗?”
绯点了点头,表达了认同,但依旧有些疑惑,
“可,我们怎么去到这里呢?”
语气显得有些低落,不过,不出所料的,红色的弦再一次出现了。
从画中延伸而出,通向远处。
两人飞速跑下楼去,查看着弦的方向,
奔跑着,奔跑着,
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两人始终看不到尽头,
“为什么……会跑不出去……”
泉喘着粗气,半蹲在地上,汗珠已经开始从额头上滴落下来,
绯咽了口唾沫,喉咙中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迷惘地环顾荒芜的城市,却猛然发现记忆之树仍旧在那里,两人的位置似乎从未有过变化,只是在原地踏步,
但身体的疲惫感已经让两人无论如何都跨不出下一步了,更别提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也许是因为这里已经断裂,是被遗忘的地方吧……”
绯瘫坐在地上,像是有些绝望地说,
“总会有办法的!”
泉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似乎她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放弃,
“在这种地方放弃,怎么想都不可能,就算要死,要被遗忘,至少得在那之前,努力地试着找出路啊……”
话虽如此,精疲力尽的她其实也已经濒临崩溃的临界点了,安慰似的话语,也只不过是起到激励作用的镇痛剂,对病情并无实质的作用,
该怎么办呢……
短暂的休息后,绯逐渐冷静了下来,开始认真思考,
“我怎么样无所谓……但不应该连累泉小姐……”
这样想着,眼神逐渐清澈了起来,他看着手上的那幅画,看着上面那棵记忆之树,又望向了远处市中心的记忆之树,脚步不由自主地向那里走去了。
“绯君?”
“在那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