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奇怪地看向无缘无故面部痛苦扭曲且疯狂掉泪的埃文斯。雷利加恩心想这家伙是不是羊癫疯犯了？
他关切地问道：
“三副先生，你脑子没问题吧？”
一旁的艾米莉亚点头附和：
“如果有病的话，得去治啊。”
埃文斯没有回答，他无力地靠着墙滑下，缩成一团，将头埋进膝盖里，放声大哭起来。似乎他更加伤心了。
雷利加恩笑笑，拉着艾米莉亚路过他走进餐厅。
“征服号”的餐厅相较一般的客轮餐厅，显得相当简陋，只有一张橡木圆桌与十数把木椅。此刻，餐厅的人数极少，大多数水手已经吃完回到房间休息，只剩加西亚与威尔逊大眼瞪小眼地就餐。
艾米莉亚反而一副震惊的模样，她不敢相信地指着这一切发问：
“船长先生，我要在这种地方吃饭吗？没有舒缓的音乐，没有银质的刀叉，没有殷勤的接待，这怎么算得上餐厅？”
“很抱歉，艾米莉亚小姐。‘征服号’本就是冒险而用的蒸汽船，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雷利加恩笑着走到圆桌旁，为她拉开一把椅子，“至于饭菜，可能也会让你这种大小姐失望。怎样？后悔来船上了吗？”
艾米莉亚坐在粗糙的木椅上，眨着眼睛看向雷利加恩端来的餐盘。上面有一片厚厚的黑麦面包，一块乳酪，少量的咸猪肉炒豌豆，以及大量洋葱。这些平民的食物她根本没吃过也不想吃，却不想在雷利加恩面前落了下风，只好勉强用泛着铜锈的叉子扎住一块猪肉，不情愿地塞进嘴里：
“我才不后悔来船上呢。况且，偶尔吃吃水手的饭菜也不还不错。”
雷利加恩严肃地纠正道：
“错了，我的小姐，错了。并非水手，这是船长待遇的饭菜，水手的待遇请看看那边。”
艾米莉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加西亚与威尔逊正用钝的铁刀艰难地切割半生不熟的血丝猪肉，他们的餐盘里没有半点蔬菜，只有橡木杯里满满的爆酸柠檬汁能补充维生素。察觉到她的目光，加西亚很阳光地朝她微笑，而威尔逊则是正经地站起鞠躬。
“艾米莉亚小姐，看到了吗？在海上吃到蔬菜就是天大的好事了，不然你只能尝尝那些柠檬汁，那能让你酸得掉牙。”雷利加恩说话的功夫离开艾米莉亚，将餐盘推向加西亚旁边，自然地挪走木椅来到他身边，“嗨，亲爱的加西亚先生，晚饭吃得尽兴吗？”
“该死的猪肉简直和我的皮鞋一样硬，我上过的任何一个女人的下面都比这东西柔软，我不知道如此糟糕的厨子你为什么不开除。”
加西亚罕见地露出恶狠狠的模样，用叉子死死地戳着猪肉块。
“他们都是新人嘛，包容一点。”雷利加恩说着，顺手拿起桌上的杰克杯把玩。这是一种用黑沥青密封的喇叭杯，相当坚硬。以往雷利加恩在酒馆里和人打架就喜欢用这个，砸一下就能让人头破血流，“行了，我请你喝酒，算是饭菜的补偿吧，威士忌还是麦酒？”
“都不要，我要朗姆酒，高纯度的。”
加西亚舔舔嘴角，有哪个水手不喜欢蹭酒喝呢？
在不远处看着两人亲密模样的艾米莉亚心里忽然不痛快起来，她气鼓鼓地切开乳酪，涂在仅剩的面包片上咽下最后一口。接着端着盘子来到二人中间，强横地隔开二人。
雷利加恩不解地看着脸色臭到家的艾米莉亚，不清楚发生什么让这位不开心，他猜测是饮食的口味，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开口：
“艾米莉亚小姐，怎么了吗？什么让你感到不开心？”
听到这话，艾米莉亚突然心慌意乱起来。她想，我总不可能说自己因为你和别的男人聊天冷落我而生气，那样不就是在……吃醋？不不不，才不是吃醋，我得想个话题吸引走注意力。
“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在想普通水手一场航行能赚多少钱。”
身为资产阶级的艾米莉亚情急之下只能想出与钱挂钩的问题。
雷利加恩沉思片刻，回答道：
“我船上的普通水手一月的薪水是1镑18先令，我们大概出行四个月左右，再加上航行结束的补助，他们大概一次可以赚上9英镑。”
“才这么低吗？我哥哥每次航行回来，他的水手们至少能拿到十几英镑啊。”
对于艾米莉亚的疑惑，加西亚率先笑了起来：
“美丽的小姐，你可能不知道航行也是分档次的。像你哥哥那种寻找殖民地的航海，报酬最为丰厚，也有另一点原因是因为他船上的都是老水手。而雷利加恩船长找的都是菜鸟，竟然还能开这么高的薪水，足足高市场价一大截，真是大善人啊，善良到我都怀疑他脑子有病，放着好的不要去找烂的，还开高价？你怎么想的？”
面对加西亚的感叹，雷利加恩微笑着，他的手指甲有韵律地敲击桌面，想起穿越前的往事，不禁露出回忆的表情：
“在我20岁时，有段时期相当贫困。那时我人在外地，没有工作，没有亲朋帮助，每晚睡在公园的长椅，醒了去当工人顶着四十度烈日帮人砌房，挣到微薄的收入寄回家里为母亲治病。饥寒交迫是常态，遭受人的白眼与唾沫也是毫不见怪的……”
说完，雷利加恩顿了顿，语气中带上强烈的情绪：
“当时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想去抢一点钱，只抢一点足够我吃顿撑到打嗝的饱饭的钱就好，这想法在我脑海里足足盘踞一个月，我差点就要去做了。可我的良心告诉我，你得要点脸，你已经一无所有，别把这最后的珍贵东西也丢了。”
言语间，雷利加恩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边，用火机点燃，浓厚的烟圈漂浮在空中飘得很远很远。他深吸一口气说：
“后来我当上了航海家，这是我从小便热爱的，也打拼出丰厚的成绩。每当我看着那些踌躇又迷茫的新人，每次都能想起我的曾经。他们总是哭喊着求船长让他们上船，说那是他们一生的梦想也是生命的价值。透过那群新人，我仿佛在看被生活压迫却苦苦挣扎的20岁的自己，我觉得我得做点什么，不为别的，只让他们相信这世界是存在公平正义四字的。”
雷利加恩狠狠将烟雾从嘴里吐出，他的眼里带上从未见过的坚定：
“所以，‘征服号’只招新人，我会给他们同辈里最高的薪水，确保这些人不会混到我曾经的地步。他们的梦想无法实现，那就由我来买单。”
最后，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叫雷利加恩，是一名有理想的船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