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
“你能听见吗?听得见我吗?
“听得到的话就快醒醒!快醒一醒!”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像是在呼唤着某人。
听到此,女孩全身大幅度地抖了一下。接着,她有些迟缓地睁开双眼。眼中映出的是一片昏暗模糊的景象,在前方很远的地方,一条条不够直的纹路向两端延伸着而又突然中断,似乎是些拼接起来的木板。
“唔啊……”女孩张了张嘴。刚才好像是有什么声音来着?但是要说什么呢?她想着,感觉脑中一片混乱。歪扭的人像、残破的景色、层叠变调的话语……无数难以理解的画面与声音在脑海中交缠着浮现,光怪陆离,想仔细去分辨时却又消散不见,令思绪也随之变得零碎。
“太好了!你真的醒了!真的醒了!”那个声音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响起,穿透了不断翻涌的杂音,像是这场奇景中唯一真实的事物。
“嗯?寂?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声音变得有些疑惑。
寂,这是……我的名字?
这个念头刚一产生,女孩便直觉般地确认了它的正确性,随后,对应的姓氏也从脑海中纷杂的碎片中浮出——
“寂·诺里……”她无意识地念出声来。以这个名字为基准,阻塞思绪的碎片快速沉降,纷纷落入意识的角落,眼前拼接的木板又稍微清晰了些。
“对!就是这样!天啊,这这这是个奇迹,绝,绝对是个奇迹!”似乎是因为得到了回应,那个声音惊呼起来,然后继续说道:“寂,是我啊。”
但寂还是听不出声音来自何方,而且脑子里实在是太乱,还没落到底的那些碎片好像又有要翻起来的趋势。于是她只是静静地躺着,等待思绪逐渐变得清晰。那不知何处的声音还在继续呼唤着,但是内容又变得嘈杂模糊起来。
“寂,你还好吗?你……不会听不懂吧?”当那个声音不知道叫唤到第几遍时,寂终于想起来还有人在等她回话。
虽然仍弄不清是什么情况,但她本能地觉得不该让关心自己的人等太久。于是她慢慢撑起身子,再次张开嘴:“你好?请问你是?”
回应没有立即到来,寂也猜不到对方在想什么。趁此空档,她转动脖子,环顾四周。
这里好像是一间木屋子,不是很大,之前看到的那些木板原来是屋子的天花板啊……周围好乱,有好多看不懂的东西,而且好黑,看不清。旁边那个应该是张桌子来着?四只脚,高高的,光都是从那上面发出来的,一闪一闪……窗户开着,外面黑黑的,是晚上吗?地上那些发亮的花纹又是什么东西……而且,到底是谁在叫我呢?
她找遍了视线所及的每处也没能发现说话者的身影。
此外,随着意识愈发清晰,她还开始感觉到背后与头发上有液体流过,好像很黏糊,不少发丝粘在了背上,转头的时候有点难受。同时还有一股无法忽视的寒意从身体各处袭来,让她止不住地打着颤。
“寂,能听……啊你,你能听懂啊。太好了。我我我是……啊咳!我是比萨尔,等等,灵魂好像不会咳嗽的来着?”比萨尔本想用咳嗽掩饰兴奋的颤音,结果却被自己的举动尴尬到了。
“你,还好吗?”寂没搞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把刚才被问过的问题反过来问了一遍。同时向身下看去,找到了寒意的来源——自己身上没有穿一件衣服,正坐在一滩冰冷的黑红色血泊中,空气中弥漫的刺鼻铁锈味正是来自于此。
“算了算了,我没事,我就是有点儿太激动了。”比萨尔花了几秒才调整过来,开始解释,“我是比萨尔,是你的爸爸。你是寂,是我的女儿。”
“爸爸?”寂思索着这个称呼的含义,她记得自己好像是有一个这样的父亲来着,但一阵从窗口灌入的冷风强硬地打断了她的思路。
“爸爸,我好冷。”没有想太多地,这句话脱口而出。
“啊,冷,你冷的话……啊你看我这笨的!我之前光想着让你在家呆着,忘了给你准备在路上穿的衣服了。我想想……你先穿我的吧,你站起来,我记得我把大衣放桌上了。别的衣服的话应该都穿不了了。”他像是才想起这档事一样慌忙说道。
“嗯。”寂屈起双腿蹲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然后转头看向木桌的桌面。
桌面上摆着各种瓶罐,或空或半满,五颜六色的,看不明白里面装了什么。周围地上散落着几张满是字和画的纸,有的还染上了血或者不知什么的液体。桌子中央处立着五支烧了大半的蜡烛,已经灭了两支,只剩下三支还亮着,在风的抚弄下闪着忽明忽灭的光。在桌面比较干净的一角,正放着一件随意叠起的黑色大衣,看起来很厚实。
她刚迈出脚,想按直觉中的样子往桌边走去,却一个踉跄失去平衡,跌坐回了地上。好在是及时撑住了地板,摔得不重。
“寂,你没事吧?”比萨尔被她吓了一跳,忙关心地询问。
“没事……”寂也有些没从那一摔中反应过来,看着自己的脚和地板发怔。暗红色的血正覆盖在上面,完全看不出皮肤和木头本来的颜色。
“爸爸,我不会走路。”思考良久,她才想通这一点。
“这……”比萨尔也愣住了,他方才光顾着高兴,完全没有考虑到这种问题。哪怕是有预设知识在,寂还不会走路也是一个问题,而这会直接影响到他们今晚该怎么回家——这可就严重了。
“寂,你,再试试吧。”也没什么办法的比萨尔只能寄希望于寂的学习能力,以及那些预设知识的作用,“先迈右脚。”
“嗯。”寂于是又站了起来,看着脚尖的地板,向着前方小心地迈了一步,这步是站稳了。
“好,接着迈左脚。”听着父亲的话,她晃了一下身子,又迈出一步,然后再一步……
随着走过的距离变长,寂没花多久就把握住了印象中那种“走路”应该有的感觉,然后越来越熟练。当她穿过不大的屋子,绕到木桌上的大衣旁时,她的步伐已经变得流畅起来。
“很棒啊小寂,学得真快。”看着她还有些摇晃的步子,比萨尔夸奖道。可又转而想到之后回家路程的长度,又担心起来。
寂没有回答,不过被夸奖还是让她嘴角弯起。她接着拿起父亲的衣物,发现它相比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太大了,得刻意举高才不至于让下摆拖到地上。她按照那种模糊印象里的方法套上大衣,可双手却完全伸不出来,于是又费了好大劲才把袖子挽好。虽说穿在她身上这件大衣已经成了长袍,但它的保暖效果还不错,热气很快就在内衬的绒毛间积攒下来。
“地上那些就别想了,都湿透了,穿着只会更冷。”比萨尔对正低头关注脚下血泊中其它衣物的寂提醒道。
“好吧……”寂无意间拖长的尾音暴露了她确实有这种想法。
“没事的,待会儿回家了就不冷了。是我不好,没考虑到这种事,现在先忍一下吧,我们马上就回家。”比萨尔安慰着。
“等一下,还不能直接回去。寂,你得先帮爸爸一个忙,把这里处理好。”刚宣布完回家,比萨尔就想起这屋里的一片狼藉,随即改口。
当初为了安全特意跑到北城区找了间空房当实验室,平时不用的时候布置个结界就没人会打扰。但这回自己可不像是还能布置结界的样子,周围这烂摊子要是给治安队发现了,指不定得闹腾点儿啥出来。
“处理?”寂思索着父亲的意思,“处理什么呢?还是用认知退避结界吗?诶?这是什么?”寂发现自己随口说出了个不认识的词汇,有些困惑。
“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比萨尔也对寂嘴里突然蹦出来的这个名词感到诧异。
这是一个驱赶闲人的二环魔法,而且就是自己经常用在这座实验室周围的,对付流浪汉和治安队是够用了。但问题是,他不记得自己有给寂的预设知识里加入任何具体魔法,她不应该知道这个结界才是。
“我怎么知道的?我不清楚,我只是突然就想到了。那个,爸爸,这好像是个魔法结界来着?是要用这个吗?但是我不会欸。”说着,寂有些困惑地用掌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这个小动作被同样正在思考的比萨尔捕捉到了。他记得这个,因为巴森跟他提过不止一遍,那正是比萨尔自己思考时常做的。想到这个动作,还有寂凭空出现的魔法知识,比萨尔有了个猜测。
“我想想……寂,你会不会有一些比较奇怪的记忆?”他开口问道。
“记忆?”寂想着,努力回忆起方才堵在脑子里的那些零碎片段,没一会儿就感到头脑发昏,“好像,记得好多西,有好多,但我不明白。”她放弃了主动回忆那些片段。
“那应该就是这样了。”比萨尔有了答案,“在你吃掉我的身体之后,你还得到了我的一部分记忆,所以你才会知道这种你本来不知道的事。”
“啊?!“寂惊叫了一声,双手下意识按住胸腹,“我把爸爸吃掉了?”
她看向自己的肚子,平平的,不像是吃了很多东西的样子。但是她也一直找不到爸爸在哪里,原来,爸爸是在自己肚子里面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想办法把您吐出来!”寂顿时着急起来,用力按压起自己的肚子
“什么?”比萨尔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大反应,哭笑不得间又有些慌张,“别闹别闹!吐不出来的!我没事,也不对,我有点事,哎啊!总之你听我说先!”
其实仔细一想也没错,就算得到了他的一些记忆,寂也只是个刚出生的小孩子,不会比埃缇尔那时成熟多少。可惜比萨尔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弄得语无伦次。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搞的。在制作你的时候出了点儿实验事故,锅里的你溅到了我身上。而且那个其实也不算吃,那会儿你还是液态的。那之后,我的灵魂应该是进到了你的身体里,所以我现在能跟你说话。嗯,这是我目前的推测,虽然没有先例,但已经是最靠谱的可能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实验事故嘛,总难免的,好在你成功做完了。至于我的身体,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现在虽然不太方便,但是以后想办法再做一具就是了,我都能把你做出来了,总会有办法的。”
“这样吗?”寂半懂不懂地听着,“那爸爸要快点儿好起来。”她真心这么希望着。
“好了好了,先说处理的事。”比萨尔转过了话题,“你应该不会魔法,是吧?”尽管知道不太可能,比萨尔还是对能留下这间实验室存了点儿希望,于是向寂确认道。毕竟也用了很久了,就这么废弃掉也挺可惜。
“我不会。”寂回答得很干脆。
“那就只能销毁掉这里了。还好我有第二手准备,等会出门的时候我教你怎么做,释放魔力你应该会吧?”为了应对特殊情况,比萨尔还在这间小屋的地基下边设置了腐朽术的法阵,只要对开关注入魔力,整个实验室都会朽烂。以前一直希望用不上这个法阵,没想到最后它还是要派上用场。
“应该,会吧?”寂倒是知道怎么释放魔力,但毕竟她没有经验,所以不是很确定。
“那你先试一下,就从手指那里放一点儿出来。”比萨尔吩咐道。
“好。”寂伸出食指,开放了指尖附近的魔脉。无形的魔力从指间泄出,将她的指尖染上了一层白色的光晕。
“可以了,这样就够了。”比萨尔满意地说道。果然,和埃缇尔一样,是净态的魔力,至少能说明之前的事故没造成什么严重影响。
“这里没什么别的重要的东西,带上我的戒指和桌上的提灯我们就走吧。我的戒指应该就掉在地上的什么地方。你找一下,是两枚银色的。”他继续吩咐着,“那两枚戒指都是巴森做的,刻着完整的法阵,注入魔力就可以直接用。虽然我觉得你也用不上,但是接下来我们要去找巴森,有这个会方便很多,希望你没把它们一起吃掉。”
“我不知道。”寂闻言蹲下身,双手摸进了血泊之中。
“等一下!你没把魔脉关上吗?快关上!我真见过有傻蛋因为忘了关闭魔脉把魔力漏光的。”注意到寂指尖还泛着白光,比萨尔赶忙提醒道。
“嗯,我知道了。”寂听话地关闭了魔脉,继续在血泊中寻找父亲所说的戒指。血水并不深,就算把手掌按在地板上也没不过手背。双手在冰冷的血污中滑动摸索着,能感觉到地板上木材的纹理和板间的缝隙。浓稠平静的血面在搅动下掀起小范围的涟漪,又很快平静。
她一边移着位置一边摸着身边的地板,手背上也很快涂得都是暗红色,但除了滑腻的地板和一些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不是沙土的东西之外,她什么也没摸到。
这个也是我吃了吗?我不知道啊。弄坏了爸爸的戒指,他会生气吗?
“对不起爸爸,我可能,真的吃掉了……”越找越心急的她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又开始道歉。
“哈哈哈,跟你开玩笑的。那两枚戒指又不是生物质做的,你想吃也吃不掉,你看那些衣服都没事呢。我还以为你知道的。”比萨尔被她这单纯劲儿逗笑了,看来她得到的记忆并不多,连这种魔法常识都不知道。
“你把那些衣服掀起来看看,估计是压下边了。”他接着建议道。
“哦好。”寂把手伸向那堆浸满了血的衣服,血液从上面滴下,几乎连成了线。把脏兮兮的衣服放到一边,果然,两枚银色的小环正躺在长裤下,露出血面的部分映着些许烛光。她松了口气。
“找到了!”她拾起戒指,甩了甩残留的血液,好奇地转动着观察起来。这是两枚银色的戒指,比她的手指要大两圈,但对于成年男子来说大小应该是刚好。戒指的内外侧都刻满了繁密的纹路,有些部分甚至细小到肉眼无法分辨。其中一枚戒指上还镶嵌了颗透亮的红色宝石,周围阴刻的纹路中,血迹就像是从宝里延伸出来的一样,看上去有种很艳丽的感觉。
“这还是我三十岁生日那年巴森送给我的,不过图纸是我自己设计的。”比萨尔介绍着,“咱俩一直说要比谁活得久,呵呵,没想到是我先。不过我这样子其实也不算死,倒也还没输。”他有些感慨。
“巴森是?”寂觉得自己似乎认识这个人,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种熟悉感源自父亲的记忆。
“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想让你去投奔的人。”他语气略有释然,透露出一股对被提及者的信任。
“这样啊。”寂将戒指收进口袋,站起身,紧了紧大衣,“爸爸,我们能回家了吗?我好冷……”
“啊,好。拿上那盏提灯,把它点上,我们走吧。”
用桌上还没熄灭的蜡烛引燃灯芯,寂提着发出明亮黄光的提灯,走到门前。
拉开吱吱响的木门,刚下过雨的潮气被寒风裹挟着,袭向了没做丝毫准备的寂,她不由得后退两步,裹紧大衣,提灯的光线也因此摇晃起来。
屋外没有月光,只有手上的提灯能照出几米内泥泞的土地,黑色的,几处小水洼里反射着灯光。再远处,夜色浓得像要冲破灯火的庇护,扑进屋内一样。
稍微犹豫了一下,寂光脚迈进了门外的泥地里。
果然很冷,好不喜欢。
“寂,等会儿你朝左边门框注入一点魔力,然后就赶快跑,跑到那边那棵树那里。我布置的法阵会把这里整个拆掉。”比萨尔有点担心,毕竟他没考虑过法阵的触发者不会任何防御魔法的情况,“所以尽量跑快一点,你刚刚学会走路,能跑得了吗?”
“应该可以的。”寂想了想回答。她用手按住门框,“是要注入魔力,然后……”
“快跑!”与比萨尔的喊声同时,寂抽回手迈步跑了起来。但她显然低估了泥地的黏性,没跑出几步便啪叽一声扑倒在地,手上的提灯摔出去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