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
我听仆人们说,霍德尔城的街道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旗子,到时候他们会在那里热烈欢迎女王的到来。阅兵仪式时女王要通过的街道都会提前封锁,然后工人们会把这些封锁起来的街道打扫干净,不留下一点垃圾。
“杰丽雅,把我推到窗边。”
按照我的指示,她轻快地推着我的轮椅,把我送到了窗台面前。从窗外边吹来的风,清爽舒适,我很喜欢这种感觉。虽然我看不到,但从远处吹来的风悄悄“告诉”我海洋就在东南边。
稍微吸一口气,我开始推测今天的天气状况。
“今天是晴天吧,杰丽雅。”
“嗯,米莉安娜小姐果然厉害。”
翻开手上的书本,我仔细摸着书上凹凸不平的地方,找到上次阅读的部分。盲文专用纸张价格较高、工时较长、印制过程比较复杂,一本很薄的书籍译制成盲文书籍后都会厚个十倍左右,费用也会变得很高昂。
尽管如此,父亲还是为了我的阅读而叫人制作了很多盲人专用的书籍,全城拥有盲书最多的地方应该就是我们家了。
这本书的故事我很喜欢,应该有看不下三次了。起初我叫父亲把它译制成盲人书籍的时候,他没想到我会喜欢看这样的小说。
这本书讲述着一位在炼金术学院学习的青年向往宇宙的故事。身边的学生都不相信宇宙的存在,只有他一个人通过自制的望远镜看到了遥远的星星,年轻的他想要亲眼见识一下宇宙的秘密。之后的故事可能比较压抑,他的家族衰落,大半辈子都在还债的路上打拼,曾经的梦想也逐渐遗忘......
在老年的时候,他邂逅了一位神秘女孩。那女孩跟他说,只要坐上她的飞船(奇特的飞空艇),去宇宙看一看都是小事。老人起初半信半疑,结果跟她上了飞船后,他真的来到了宇宙,还见识了星星的真面目。结局里,人们最后在马棚发现他的时候,这位老人是带着笑容死去的。
我很喜欢这样的故事,起码主人公在结尾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宇宙”。想起第一次上宇宙的时候,我也很激动,因为能看到喜欢的天体,我可以享受在宇宙中翱翔的感觉。如果没有那群虫子的话,我的家园肯定能变得更美好。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只能作为米莉安娜·纳贝鲁奇生活,永远坐在这张轮椅上。
“米莉安娜小姐?”
“抱歉,想起一些事。”
杰丽雅总会对我身上的事感到很敏锐。
“一定是那个混蛋的事吧!他甚至连一句感谢都没对米莉安娜小姐说过!”
我知道杰丽雅对他意见很大,没想到她这么讨厌那个人。
“他情况怎样了?”
父亲说把这件事交给我,或许他是想让我知道自己闯的祸自己来处理。正合我意,反正我也打算自己来解决这件事。
“米莉安娜小姐,咱们也该把他撵走了吧!”
“杰丽雅,我不喜欢那样的说话方式,跟谁学的?”
“是姑姑……对不起!米莉安娜小姐!”
每次见我不高兴,杰丽雅都很快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罗杰医生说他身体有点虚弱,好像是营养不良引起的,别的没什么大碍。不过,别的佣人都说他不太愿意跟人交流。”
“我明白了。杰丽雅,带我过去。”
“咦?现在吗?”
从杰丽雅的语气中我听出她很不情愿,不过她还是乖乖地推着我的轮椅。
说实话,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跟他沟通。他不向我们索要赔偿,也不愿意把家里的情况告诉我们,就好像想赖在这里一样。
“米莉安娜小姐,他就在前面。”
我记得这里是走廊,还没到他的房间。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尽量使用温柔的语气,我对付小孩子还是挺有经验的。
“这幅画……你们认识这幅画的作者?”
“怎么了?”
父亲确实有把画挂在走廊的习惯,我不太清楚父亲把什么画挂在走廊上面。虽然看不见,但我还是稍微把头抬起来,努力把脸对准那副画的位置。
“宇宙……”
“你去过宇宙?”
确信他对我们没有排斥后,我用着半开玩笑的语气跟他说。
“我感觉画的人应该去过宇宙。”
“那是什么样的宇宙呢?”
“不孤独,但很宁静。我有在别的地方见过一模一样的画,那副画叫做《伊甸园》。”
能在画廊里赏画的家庭可不一般。不知为何,听到《伊甸园》的时候我居然感到很熟悉。
“要拿下来看看吗?父亲好像在这些画的背后贴了名字。”
“米莉安娜小姐,真的可以吗?要是他不小心搞坏这幅画,雷文格老爷可能会生气的。”
“没事的。”
我轻轻拍了拍杰丽雅的小手背。
“这上面写的名字是,米莉安娜·纳贝鲁奇?”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惊讶。
不过,我也有些吃惊。以前确实有画过几副,没想到父亲居然把它们装饰挂起来了。那都是孩童时期画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宇宙的主题。依稀记得有位客人非常喜欢我的画,还叫人打印一份拿走。
“父亲居然把我孩时的拙作挂在这里,让你见笑了。”
“你真的是这幅画的作者?你知道卡维·罗德里格斯吗?”
在说起那个人名的时候,他却把声音压得很低。
“有印象,他来过我家做客。”
卡维·罗德里格斯,我记得是父亲的友人,在不久前已经去世了。
“你是那位卡维·罗德里格斯的亲人?”
“……”
他没有回我话,我基本上确信他就是卡维·罗德里格斯的亲人了。这么说来,他不愿意跟我们说起家里的情况也解释得通。
“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以前的名字,我不配。”
我又一次感觉到他的愤怒,不过还多了份悲伤。
“听起来……你失去了归宿。”
“……”
他又一次陷入沉默。
“你很喜欢那幅画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应该。”
他的回答不算犹豫。
“要留在这里吗?”
“米莉安娜小姐?!”
我知道这个决定会让杰丽雅很不高兴,但即使我不去说,父亲也会把他留下的。他是父亲那位友人的亲人,我觉得把他留下合情合理,待会儿再跟杰丽雅解释。
“就当是我雇佣你了,拉斐尔。”
“拉斐尔?你这是在叫我吗?”
“没什么特别意义,只是方便称呼。”
“我凭什么留在这里?”
“你喜欢宇宙。”
我感觉他在走动,然后听到画框与墙壁摩擦的声音。
“我这样的人已经——”
“这里难道不能成为你的归宿吗?”
把自己的身子转个方向,我轻声问他。
过了一会儿,他才出声。
“我不知道……”
“拉斐尔这名字听起来还不错的。”
“或许吧。”
一阵脚步声,他已经远离我们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