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安排的房间感觉不坏,男孩都没想过自己能在这里休息两天。恍惚地坐在床边,他嘴里开始念叨“拉斐尔”这个名字。或许这名字真的没什么意义,但念起来确实顺口。
米莉安娜·纳贝鲁奇,她就是个多管闲事的人,男孩心想。自己已经沦落为一条丧家犬,不再需要配上什么名字。男孩不懂这位大小姐为什么要把他留下,可能她真的闲着发慌。
男孩让身子陷在床里,脸朝向天花板发呆。事实上,他讨厌现在脑子清醒的状态,更愿意回到脑袋昏沉、不用思考的那段日子。一旦脑子清净,他就会忍不住回忆起与亲人生活的时光,这样只会让他更加难受。
辗转反侧,男孩从床上坐起来拿着椅子走到窗边,椅子还没坐热又睡回床上。记得房间没开灯,怎么能看得清周围的东西?他才想起窗帘没拉上,让外边的灯光不小心闯进这里。
『谢谢你。』
随着女孩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男孩又想起刚才她被水弄湿后那满脸无助的表情。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感觉到这位女孩是如此纤细。
男孩立马打断回想。你居然还有心思同情她?他忍不住冷笑一下。是不是觉得她看不见很可怜,连拿杯水都磕磕磕绊绊的,就认为自己那点廉价的怜悯可以帮忙?。
你再好好看看吧!莱汀·罗德里格斯。看看周围的一切,这些都是她的,而你一无所有。比起她的不幸,更可怜的是你。
一条可怜虫!男孩在内心毫不留情地自嘲。没过多久他又坐回床边,盯着桌上的苹果看看能不能让自己发呆。他现在只想放空大脑,不愿意再思考任何事情,但发觉自己拿那位失明的女孩来对比的时候,他对自我的厌恶又继续往深度恶化。
他一整晚都在自我贬低。等反应过来,男孩才发现天已经亮了,外边传过来的钟声比他之前待的地方还要大声。比起一整晚没睡的疲惫,与家人生活的回忆更令他感到折磨。
离开吧,离开这个地方,自己并不适合这里。那女孩承诺的归宿并不真正属于他,说到底那只是她头脑一热说出来同情自己的话罢了,男孩觉得自己比她还要可怜——她无非就是看不见而已。
咚咚——
“请进。”
进来一位穿着黑色管家服的老头,他脸上的单片眼镜一下子吸引男孩的注意,同时老头那视线让男孩觉得浑身刺刺的。
老头审视男孩一会儿才出声:
“雷文格老爷找你。”
“明白了,我马上过去。”
雷文格·纳贝鲁奇是父亲的友人,既然要走那就顺便跟他说一下。男孩想了想。
“咳咳,恕我直言,小伙子,你应该先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
怪不得这位老管家一进门就一直盯着自己。不过男孩认为这位老管家说的很对,纳贝鲁奇的家主是知道自己身份的,这幅邋遢模样过去见他只会丢罗德里格斯家的脸。
“你可以叫我迈尔斯,以后在这方面的问题可以找我。”
“以后?”
没等他想清楚,老人背后突然钻出几位佣人,他们有股说不上来的气势,几乎都要把男孩压倒。接下来男孩的体验不算稀奇,从佣人帮他理发到打理着装,他以前就是这样生活的。头发被修剪之后,男孩感觉自己确实清爽一些,。
“长得挺秀气,小伙子。”
老人满意地笑了笑。
“小伙子,你不是本地人吧?感觉你的口音不像这里的。”
面对老管家的提问,男孩犹豫一下,最终还是点头了。
“也不算什么坏事,我带你去见雷文格老爷。”
男孩跟着这位叫做迈尔斯的老管家背后,来的路上他听见了钢琴声。尽管男孩不懂音乐,他还是感觉这段演奏充满了烦躁,是自己的内心还是演奏者的原因?他就不得而知了。
很快来到了雷文格的房间。这房间里的装饰跟其他的房间相差不大,只是两排书架占了很多地方,还有一些很厚很大的书本单独放在一边。看到那些很厚的书本,男孩一下子想到了那位盲眼女孩,应该就是她平日看的书。听说盲人看的书都很厚,他倒不太清楚盲人是怎么用这些书的。
“莱汀·罗德里格斯?”
低沉的声音打断了男孩的思考。
“你好,雷文格先生。”
男孩赶紧举起右手向他行礼,顺便注意到眼前这位男人那黑色大衣胸前露出半块金色的怀表。
“你的眼睛和你父亲一样。”
这算是安慰自己吗?男孩一愣。
“但少了灵性。”
雷文格补了一句。他说的没错,对自己死心的人又怎会有灵性呢?男孩又一次自嘲。
“我也不相信命运如此巧妙,没想到友人的儿子居然被我女儿的马车给撞到了。米莉安娜没有为难你吧?”
“她对我很好,还很热情。”
没想多少,男孩只是如实说了情况。她确实过于热情了,居然还想叫他留在这里。
“坐吧,这样我们更方便聊。”
“感激不尽。”
男孩谨慎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看到雷文格的面容,他意外地感到没有拘束,甚至还带有亲切感。
“我们以前见过。不过那时候你还太小,可能不记得了。你们一家人喜欢旅游,我们也因此相识。”
仔细回忆母亲跟他说过的话,她确实有说过旅游的事,不过旅游的时候男孩才两岁多。
“在那之后,我一直都跟你父亲联系,偶尔还出来一起爬山。卡维·罗德里格斯,他是一位很有思想的人,我对他很是佩服。你的父亲一直坚信人类并不是一成不变,人类会带着智慧进步下去。”
“那只是父亲一厢情愿地认为而已。”
忍不住说出声,男孩害怕与雷文格对视,结果雷文格的视线让他虚心地转过头面对。男孩觉得雷文格眼里有光,跟浑浑噩噩的自己完全不同。而且雷文格越是谈到父亲的事,他越是不好意思开口说离开这里。
“我对你们家发生的事感到悲伤,也对你的祖国感到愤怒。他们只会一味扼杀进步的种子。记住,孩子,他们是在害怕你们。”
害怕?男孩不懂雷文格的意思。
“他们害怕进步,害怕思想......尤其是拥有进步思想的你们。”
“就算是失去一切的我,他们还会同样对我感到恐惧吗?”
“如果你还会愿意思考,他们依旧会害怕你。”
“我不明白,雷文格先生。”
没弄懂雷文格说的意思,男孩下意识躲开了他的视线。男孩已经不想再思考了,这让他过得非常痛苦,不愿意承受这样的代价。
“留在这里吧,有朝一日你也会明白的,而且你的父亲在信上写着希望你能留在我们家。”
雷文格从自己的抽屉拿出一封信,这封信还保存得完完整整。但男孩不敢把它拿起来看,担心父亲“出现”在这封信里,害怕父亲“直视”他内心这副狼狈的模样。挣扎到最后,男孩做了一个妥协:
“我不明白.....但父亲说了要我留下,那我就留下来。感谢您的帮助。”
“好好休息,孩子。”
离开房间,男孩只感到异常沉重,他要遵守父亲的遗愿,从今以后在这个地方麻木地生活下去。不过,他还对雷文格的话抱有一丝丝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