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格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妹妹逼到这一步。他觉得弱势的是米莉安娜，实际上自己在父亲面前也属于弱势的一方。不清楚自己处于这样的条件，所以面对父亲时才会喜欢逞强。
佣人推来一辆木制的小推车，这上边有贝格的晚餐，一份牛排、一碟酱面和一碗蔬菜汤，比以往晚餐要朴素点。
幸好贝格不太挑食，他认为这种习惯应该能在军校混得下去。在这里吃就不太需要注意餐桌礼仪，他想吃得快一些，然后再认真思考怎么跟父亲谈话。
饭后贝格不忘煮一杯咖啡来帮自己提提神。咖啡的味道让他想起妹妹。米莉安娜脸上有着不符年龄的成熟与沉稳，与她的稚气交融在一起，就像咖啡一滴馨香入口、浓郁醇香，还伴随着苦涩。可怜的米莉安娜是位盲人，却比自己“看”得还要透彻，贝格忍不住感叹。
米莉安娜对贝格来说是重要保护对象，结果他作为哥哥还让妹妹担心。贝格越想越觉得自己太不成熟，他意识到米莉安娜为了保护哥哥的自尊而撒谎。他决心完成自己与米莉安娜的承诺，在此之前，贝格还想先洗个澡，觉得心里没底。
贝格没见过平民家的浴池，不过他觉得自家浴池跟平民相比不算很大——也就容纳好几个人。听说父亲年轻那会儿，贵族们基本上都是混浴，并不像今天这样男女分进行洗浴。贝格想了一下，要是和米莉安娜一起混浴，他会感到很不好意思。
浴池房间的门口没有仆人和挂牌，说明里边没人在用浴池。贝格进去很快脱掉衣服，还注意到旁边的篮子里有一套熟悉的衣物——那不是父亲的衣服吗？
贝格看到了黑色大衣上的纹章，认为是那些仆人漏拿了，没有多想直接走进浴池，发现里面白茫茫的，而且雾气浓得像一团团棉花糖。
随手挥挥空气，他想要打散这团雾气，试了几下才发现自己就是在白费力气。透过雾气，贝格觉得自己看到了熟悉的人影，那道人影双手靠在浴池边上，好像是在露开胸膛。
人影那边的雾气逐渐褪去，看清人影真面目的贝格一下子愣在原地——父亲怎会在这？！思考没过几秒，他转身想要离开。
“怎么？一家人难道就不能一起洗澡吗？”
雷文格那充满威严的声音再一次把贝格定住。这是什么情况？门外没有仆人和挂牌，贝格还以为里边没人，没想到父亲在这里单独泡澡。尽管内心在挣扎，贝格还是转过身来面对父亲，然后他的视线被父亲胸前那一撮毛给吸引，再把视线转移到父亲的脸上。
父亲脸上那些水珠让他的脸看起来老了很多。贝格认为这是错觉。
“我不知道您在这里。因为仆人都不站在外边，牌子也没有挂在门上。”
贝格故作镇静，淡淡地说了一句。
“稀奇。他们应该不敢随便离开，除非......”
“除非有人把他们叫走，能叫得动他们的只有——”
“米莉安娜。”
雷文格在贝格之前说出了妹妹的名字。
他没有直视父亲，直接走进浴池让热水包住全身。米莉安娜知道贝格有吃完晚餐会去洗澡的习惯，她居然让父亲提前来洗澡。但是他也不想放弃这次机会，没准这才是真正的坦诚相待。贝格还没想清楚具体要聊什么，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你看起来很疲惫，没有一点神气。”
“最近事情比较多。让我头疼的可不只有你一件事。”
这句话由父亲说出来让贝格有点生气，不过他还是忍住了。仔细思考之后，贝格觉得父亲在跟他“倒苦水”。
看着父亲手里的肥皂，再看向父亲脑袋上金色带点白的头发，贝格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他学着父亲的样子用右手拿起肥皂，然后再把肩膀靠在浴池边上。
见到父亲顺手举起旁边的肥皂往头上抹两下，再用双手抓挠头发，他也跟着父亲做这一过程。然后父亲做什么动作，贝格就跟着做那些动作。
“哈！这让我想起你小时候，贝格。你那会儿喜欢模仿我做事！”
他居然笑了，这让贝格信心十足。
“也许是巧合。就像现在一样，我和您一起洗澡。”
“米莉安娜的点子。其实我白天看到她愁眉苦脸的，就在想是不是这一回事。”
父亲的意思是不想再让米莉安娜担心。
贝格低头想了下。
“父亲。”
贝格觉得自己又被米莉安娜帮了一把，是她给了自己与父亲的对话机会。父亲虽然固执，但是对自己和米莉安娜的爱却是真实的。
“我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感到不满。那些错误有幼稚得让人可笑的，也有致命得让人懊悔不已的，它们需要我重新去审视。我意识到自己不能随便丢下它们，不然以后只会重复同样的错误。”
面对父亲那沉思的表情，贝格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雾气减少很多，贝格注意到周围都变得非常清晰。
“首先，我想向您道歉。考上机师是我的愿望，同时也是您寄予我的厚望。其次我想告诉您，直到那一天我都没有放弃考试。”
雷文格因为贝格的话而变得有些惊讶。前几天还在跟自己死硬顶嘴的孩子，今天却在向自己道歉。虽然以前也有过争吵，但贝格从来没有主动向他道歉过。上次雷文格急得不小心把“无能”两字对自己儿子说出口。这让受到刺激的贝格更加恼火，于是两人一直在大声地吵个不停。
他觉得贝格有时候是在挑战自己的权威，而身为纳贝鲁奇家的家主，肯定是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但现在这位父亲能清楚地感知到，儿子那眼神不是说他要服软，而是在告诉父亲他想要成长。
“最后就是，我打算用另一种方式保护米莉安娜。”
其实这几天贝格都想找机会跟雷文格聊天，只不过因为雷文格的偏见没有留意到儿子心意。虽然不想承认，这是自己太过于固执而犯下的错误，雷文格在内心这样认为。或许正因为被这样的观念束缚，雷文格才深知自己无法真正成为友人口中的“进步主义者”。
“你做得对，孩子。关于错误这方面，其实我也......”
“没事的，父亲。人无完人。”
贝格向父亲伸出手。身为子女自然要给父母一个台阶，贝格还不太习惯他亲口承认错误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