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信了,你的确是邵师弟。”
柳向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
“别人肯定是说不出这种无耻话来的。”
“……虽然能得到大师姐你的信任我是很开心,但能不能换一种方式?”
“我想我应该没在夸你……”
柳向英闭上眼睛,稍稍回味了下邵远的话,她脸上流露出一丝烦躁:
“没想到有一天师父竟然要和你归为一类……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你说得对,在懦……行事谨慎这方面,你们确实很像。”
柳向英又是摇头一笑,但那笑容依然阴郁。
“你还不如说审时度势……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书院里将近一百来号人呢,大家伙总得过活下去,但你们又不肯安于被统治奴役的现状,那可不就只能假装做些事情,骗骗自己骗骗别人咯。”
邵远耸了耸肩,把话说得相当直接。
他并不怕因此触怒柳向英,毕竟她话里话间也满溢着对书院既定方针的不满⋯⋯而更重要的,邵远想知道柳向英究竟“活生生”到了什么地步?
在失去了程序的控制后,她是否会和真实的人一样,做出既有设定之外的行动?
“虽然无可奈何……但不该是这样吧。“
柳向英猛然抬起脸,她紧盯着屏幕的眼神相当认真,那泛着寒气的视线几乎能刺穿屏幕,让邵远觉得背脊一凉。
“掮客每天都会到青山脚下,看到哪家穷苦人养不起孩子,便称称孩子多重……我听说,男孩卖得便宜,一斤十个大子,女孩一斤十五个,但孩子过了年份,其价愈廉,能不能卖,也是掮客一张嘴的事儿。”
柳向英说的稀松平常,好像她刚才只是在谈论方才吃了什么,这让邵远心里一阵翻腾。
没有可怕的暴行,也没有血腥的场景,只不过是人不再为人。
“我恨这样的天下……鞑子欺辱华人,华人也欺辱华人,而我们却视而不见!”
邵远闻言张了张嘴,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翻涌上来,他想到自己的老板,想到自己的同事,紧接着想到自己被开除的这段穷酸日子,稍一思忖道:
“书院的其他人呢?他们怎么想?”
此话一出,柳向英便泄了气,她有些颓然地垂下脑袋,摇了摇头道:
“大家都一样,但也确实,没谁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无端送命。”
“哦,那就是犬儒呗。”
“犬儒?是这个世界的儒道学派吗?”
耳听得陌生的词汇,柳向英微微皱眉,有些困惑地看了过来。
“……算了当我没说,但就算你想要实现远大抱负这会儿也啥都做不了,隔了一个世界呢。”
邵远撑着下巴回答得漫不经心,他也没看到柳向英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
“所以现在的任务就是要砍哪个华奸罢……你之前说你们的细作传了什么消息?在哪儿呢。”
他转动视角看了一圈,这才发现在不远处的窗沿上站着一只小巧的木鸢。
邵远靠了过去,从木鸢的脚环上取下一张纸,上面只写了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吕商叛。”
“这是……”
邵远转头看向柳向英,那家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是一双眼睛跟狼一样泛着绿光,看得渗人。
“我懂了,得杀了这家伙吧。”
柳向英点了点头,她攥着裙摆的手握得很紧,让邵远清楚地看到了她皮肤下的骨筋脉络。
“你认识这个叫吕商的家伙?”
“……书院四百三十二个细作,我都记得名字。另外这混账不叫吕商。”
邵远愣了愣神。
“他是个商人,姓吕。”
“……行。”
房间里再度陷入沉默,邵远蹭了蹭额头,不过摆在面前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在他根据柳向英的指示拿到情报后,屏幕上的任务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依然只有【柳向英】已加入队伍的提示。
难不成是因为没法在游戏里和NPC交互导致卡关了?
邵远挠挠头,只好再尝试着问一边的柳向英说道:
“那个吕商在哪儿?”
邵远按下M打开地图,柳向英也凑近看了看,她眯着眼辨认了一会儿,指着南边的一个小镇说到:
“……行脚商人居无定所,但大抵是在濠州镇附近。”
“那你们平时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每月的赶大集的时候,他们会在镇南摆摊……时间的话,应该是在三天后吧。”
柳向英掐指算了算日子,眉头微皱,眼中隐隐露出担忧:
“我不在书院里,不能用寻人法找到那家伙的位置……虽然细作不知道书院本部的确切位置,濠州必然被连根拔起。”
“而且就算找到,估计情报也泄得差不多了。”
邵远想了想,看着面沉如水的柳向英道:
“濠州分堂有多少人?”
“三十左右,但没几个修道的……多是些穷苦家的孩子和普通读书人,怎么了?”
抬起头寻思了一会儿,邵远点开大地图直接就传送到了濠州镇的城东——
“你……你是怎么过去的?”
眼见屏幕上车水马龙,柳向英瞠目结舌。
按照寻常人,从书院所在的青山到濠州,怎么也要个两三日的行程,哪怕修了道驭了风,也至少要半天才能走到。
这一眨眼的功夫……
柳向英眼睛眨巴眨巴,她看着屏幕上那已经略显风化,满是炮伤箭痕的夯土城墙,看着低空中那泛黄的风携着尘土东摇西摆,看着半开不开的铁木城门下,裹着单衣奋力拽车的瘦老汉……
毫无疑问,那个怪盒子的镜子里确实显出了濠州东大门的模样。
她想起以前和邵远的经历,这时候才觉得曾经的几分违和有了答案——
邪修袭击的时候,他突然出现,用没见过的法术骤然化解了危机;
围剿土匪的时候,他骤然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却是在堂口踢人家老大脑袋玩;
截杀叛贼的时候,他只身冲阵,数十修士不能伤他一分毫毛……
事后问他,他只说是什么风灵宗月影门的失传功法……现在看来,那不过只是托词罢。
“书院的分堂在哪儿?”
邵远轻轻拍了拍柳向英,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在发愣些什么,还以为她现在会急得很呢。
他觉得有些遗憾,只好把刚打好的安慰主题腹稿咽了回去。
“东大门进去之后……但去分堂是要作甚?”
柳向英不解,但听她言语中不知为何却多了几分恭敬。
怎么就突然竖起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邵远愣神,但也没太追究,只是平常地解释道:
“三十多个人的话,用来当做举义的基本盘便也足够了。”
“什么意思?”
柳向英愣住,举义?基本盘?他在说什么?
“你之前不是说,不想继续骗自己了吗?”
“那么机会此时,就在眼前。这些即将被捕入狱的同窗,便是我们另起炉灶,推翻鞑子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