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是灰绿色的,像被反复擦洗过的霉斑。
我睁开眼,先闻到一股来苏水与旧棉絮混合的刺鼻味。
耳边有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节奏松垮,像随时会散架。
我想转头,却发现脖子被一条软皮带固定在床上,皮革贴着皮肤,冰凉而黏腻。
这里
“醒了?”一个女声在右侧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喜。
我艰难地侧过眼——林敏。
那个已经失踪的护士。
她穿着护士服,领口别着圣荆棘疯人院的徽章,头发比记忆里短了许多,发尾微微卷曲,像被剪刀匆匆剪断的电线。
她的眼睛下方有两片淡青色的阴影,却依旧亮得吓人。
“林……敏?”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嗓子里全是铁锈味。
她俯身,把床头摇高。
床板发出“吱呀”一声,像老旧木门的呻吟。
“你真的醒了。”
她重复一遍,手指在我手腕内侧按了按,似乎在确认脉搏,“三个月零七天,你第一次睁眼。”
三个月零七天?我大脑里像有一根弦被猛地拉紧,又骤然松开。
记忆的最后画面,呃,好痛苦,想不起来。
只记得,她的嘴唇贴在我耳边,声音甜得发腻:“老师,今晚我们一起回家。”
下一秒,剧烈的头疼像钻头一样钻进颅骨,世界碎成黑雾。
“白梦呢?”我下意识问。
林敏的表情僵了一瞬,眼底的亮光像被吹灭的火苗。
她很快换上职业性的安抚笑容,却刻意避开我的视线:“先别想太多,你刚脱离深度镇静。”
“镇静?”我皱眉,“我没有服用任何药物。”
林敏叹了口气,从床尾抽出一份病历夹,翻到最新一页递到我眼前。
纸张泛黄,边缘卷曲,像被无数次翻阅。第一行字让我瞳孔骤缩——
【姓名:池七】
【入院日期:5月12日】
【诊断:急性应激性精神病,伴持续性幻觉及人格解离】
【病程记录:患者反复描述“第三医院”“涡轮”“无皮人”等虚构场景,并反复提到一名名为“白梦”的少女】
5月12日?
我明明记得昨夜才8月19日。
我猛地挣扎,软皮带勒进手腕,皮肤立刻浮起一道红痕。
“别动。”林敏按住我肩膀,声音低而急,“你还带着留置针。”
我这才注意到右手背,一根细针埋在青紫的血管里,胶带贴成十字。
透明的输液管蜿蜒向上,连接着吊瓶里的淡黄液体,像一条沉睡的小蛇。
“白梦……”我再次重复这个名字。
林敏的指尖在病历纸上收紧,指节发白。她抬眼,目光像两枚钉子:“这里没有白梦。”
“她是我学生,十七岁,黑发紫瞳,昨晚还在我家……”
“池老师!”
她打断我,声音陡然提高,又迅速压低,“你病了。白梦是你幻想出来的。
你父母送你来的时候,你抱着空气哭,说‘白梦被绞碎了’。我们给你做了脑电图,有异常放电,海马体受损——”
“幻想?”我冷笑,“那昨夜她按倒我,把邀请函塞进我衣服里,也是幻想?”
林敏深吸一口气,像在压抑什么,最终只是轻声道:“你昏迷期间,一直喊这个名字。可我们查过学籍系统,她不存在。”
我咬紧牙关,舌尖尝到铁锈味。病房门被推开,一个胖护士探头进来,目光在我和林敏之间来回,最后落在林敏脸上,无声地摇头。
林敏立刻收起病历夹,声音恢复平静:“先休息,医生马上来。”
胖护士关门时,我听见她小声嘀咕:“又是‘白梦’……晦气。”
房间里只剩我和林敏。
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像倒计时。我盯着天花板,灰绿色的霉斑开始扭曲,慢慢变成三个无皮人的轮廓。
它们站在墙角,空洞的眼眶对着我,像在等待下一次肢解。我猛地闭眼,再睁开——霉斑依旧是霉斑。
“林敏,”我声音嘶哑,“你记得第三医院吗?”
她正在调整输液速度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第三医院是五年前的烂尾楼,早拆除了。”
“那圣荆棘疯人院呢?”
她这次终于转身,目光复杂:“你就在这儿。”
“我……”我刚开口,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主治医生,白大褂下摆沾着几点碘伏的褐斑。
他翻开我的眼皮,用小手电照了照,声音平板:“认知功能恢复良好,继续观察。”
我抓住他的手腕:“白梦呢?”
医生皱眉,看向林敏。
林敏轻轻摇头。医生收回手,像在避开什么不洁之物:“好好休息。”
他们走后,房间重新陷入死寂。
吊瓶的滴答声变得刺耳,像有人在耳边数数。我试着回忆昨夜——客厅、邀请函、白梦的笑容……每一帧都清晰得可怕,却与病历上的“幻觉”二字重叠,像两张错位的幻灯片。
傍晚,林敏来给我喂水。
她避开我的目光,动作机械。
我盯着她的眼睛,突然问:“你们所有人都在回避白梦这个名字,为什么?”
她的手指抖了一下,水洒在我衣领上,冰凉。
她迅速用毛巾擦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窗外,夕阳把疯人院的铁栅栏拉成长长的影子,像一排等待审判的十字架。
远处传来患者的尖叫,像一把钝刀锯过神经。
我闭上眼睛,白梦的脸在黑暗中浮现,嘴角仍挂着那枚诡异的笑。
“老师,”她的声音仿佛贴在耳边,“今晚,我们一起回家。”
我猛地睁眼,吊瓶里的液体刚好滴完最后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