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像一张被揉皱的锡纸,惨白地贴在地板上,连尘埃都凝固成了细小的冰晶。
我攥着手机,指节泛青,耳边仍回荡着白母那句“她没有女儿”。
声音像掺了碎冰的蜜糖,甜得发腻,却割得喉咙生疼。
白梦就站在光里,嘴角勾着十七岁少女特有的弧度,却又像被谁用尺子量过,分毫不差。
她歪头,一缕黑发从肩头滑下,发梢扫过锁骨,留下一道暧昧的阴影。
“老师,”她拖长尾音,像在撒娇,又像在宣判,“您怎么啦?”
我张了张嘴,空气却像被抽空,发不出声音。
墨墨从沙发底探出头,琥珀色眼珠在我与她之间来回,尾巴蓬成一把黑刷。
理智告诉我:推她出去,锁门,报警。
可报警能说什么?
说一个“不存在”的女孩正站在我客厅?
说她的父母集体否认她的出生?
说昨夜的肢解与复活只是幻觉?
警察只会第二次建议我去圣荆棘疯人院。
于是我做了最荒谬的决定:让她留下。
至少在我的记忆里,她仍是温室里把风信子塞进我口袋的学生;
是雪夜停电时,指尖在我掌心写字的恋人;
也是昨夜被涡轮绞碎、又被我拼回名字的女孩。
记忆太重,我不敢丢。
“白梦,”我声音沙哑,“饿吗?”
她踮脚,拖鞋在地板上发出柔软的“咯吱”,像猫踩过落叶。
“想吃煎蛋,还要加番茄酱。”
我转身进厨房,背影僵硬得像被线牵的木偶。
油锅“滋啦”一声,油花溅到腕背,烫得我一抖。
她却倚在门框上,指尖绕着发尾打圈,目光像羽毛扫过我后颈——
“老师,小心手。”
尾音上扬,带着一点狡黠的笑意。
午餐在诡异的安静里进行。
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先吹一吹,仿佛怕烫,又像在品尝某种易碎的禁忌。
番茄酱沾在她唇角,像一粒朱砂痣。
我盯着那抹红,想起昨夜她锁骨下渗出的血珠,胃里翻江倒海。
“老师,”她突然前倾,声音压成一线,“您一直看我,是馋了吗?”
指尖在桌沿敲出轻快的节拍,像在弹某段只有她知道的旋律。
我慌乱低头,叉子刮过瓷盘,发出刺耳的尖啸。
午后,阳光逐渐倾斜,客厅陷入半明半暗的灰。
我们坐在沙发两端,中间隔着一只空茶杯。
电视里放着老电影,黑白影像闪烁,对白被拉长得像深夜电台的幽灵节目。
我试图开口询问,却又怕听到更多无法解释的答案。
“白梦,”我最终还是问,“你记得昨夜吗?”
她眨眼,睫毛在脸颊投下一弯极淡的阴影。
“夜里?我一直在医院值班呀。”
“那你怎么来的我家?”
她偏头,露出困惑的笑:“下班,就看见你家门开着,墨墨在门口等我。”
我转头看向玄关——门锁完好。墨墨却在这时炸毛,从沙发蹿到书柜顶,尾巴蓬成一把黑伞。
黄昏来得格外慢,光线一寸寸从地板撤退,像海水退潮后裸露的礁石。
我每隔十分钟就检查一次门锁、窗锁、煤气阀,仿佛这样就能把未知的恐惧关在门外。
白梦则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膝盖并拢,双手放在膝头,姿势乖巧得过分。
只是偶尔,她会突然抬眼看我,嘴角那枚固定的弧度会悄悄加深,像猫在黑暗中无声地张开瞳孔。
七点,八点,九点……
墙上的时钟走得太慢,每一秒都像钝刀割肉。
我开始在客厅来回踱步,地毯被踩出一道道凌乱的痕迹。
白梦始终安静,像一尊蜡像,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直到——
九点四十三分,门铃突然响起。
我惊得一颤,凉水洒在手背。
门铃又响,节奏轻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
我攥紧水果刀走到门口,从猫眼望出去——空无一人。
正当我准备转身,门铃第三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却从屋内传来——
从白梦的胸口传来。
她低头,像听见某种召唤,指尖缓缓解开护士服最上面那颗纽扣。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第二颗,第三颗……
衣襟敞开,露出锁骨下方那片雪白的皮肤。
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鼓动,像一枚即将破茧的蛹。
“白梦?”
我声音发颤,脚步却像被钉在地板上。
她抬头看我,嘴角那枚笑容终于裂开一条细缝,露出里面更深的黑暗。
她的手指探进领口,像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又像从伤口里挖出一枚子弹。
伴随着极轻的“嗤啦”声,一张黑色烫金的卡片被她从皮肤下缓缓抽出。
卡片边缘沾着一点淡粉色的血珠,在昏黄灯光下像一颗细小的珍珠。
她双手捧着它,递到我面前,动作虔诚得像献上圣物。
卡片正面用烫金字体写着——
“第三医院,307病房,午夜零点。”
而背面,这一次多了一行新的墨迹:
“携带者:白梦。”
她抬眼,紫罗兰色的瞳孔在灯光下像两枚即将融化的玻璃珠。
“老师,”她轻声说,语调仍是十七岁的少女,却带着某种古老的回音,“今晚,我们一起回家。”
空气骤然变得沉重,像有人悄悄关上了无形的阀门。
墨墨在沙发底发出低低的呜咽,尾巴绷成一根弦。
我盯着那张卡片,血珠顺着边缘缓缓滑落,在地板上晕开一朵小小的花。
白梦歪头,黑发滑落肩头,发梢扫过卡片,留下一道淡红色的痕迹。
她舔了舔唇角,声音甜得发腻:“老师,您脸色好白……是在害怕我吗?”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掐住。
她忽然踮起脚尖,凑到我耳边,热气拂过耳垂,带着一点淡淡的碘酒味:“别怕,今晚……我会很温柔的。”
声音落下,卡片在她指尖轻轻旋转,血珠甩出一道极细的弧线,像一道极轻的伤口,划破黄昏最后一丝光。
我的眼前一片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