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尽头是电梯
电梯门在三楼“叮”地一声滑开,我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推了一把。
走廊比楼下更暗,只有尽头应急灯投来青白的光;
空气里混着消毒水与铁锈的味道,像刚做完一场大出血的手术。
但脚还没跨出电梯,四周墙面就开始渗出细小的眼球。
它们像雨后黏菌,从瓷砖缝里一粒粒鼓出来,玻璃体透亮,瞳孔却是竖线,像极了深夜的猫眼。
所有视线同时对准我,冷而尖锐。
我后背的汗毛一根根起立,匕首贴着腕骨,却不敢贸然拔出。
规则旋即在脑内亮起——
“若被注视,请立即更换身份。”
前台就在右手边,黑漆木台面蒙着灰。
玻璃挡板后挂着仅剩下的那套护士服:浅蓝底、白纽扣,胸口绣着“第三医院”四个字,却已褪色。
旁边钉着一张泛黄值班表,日期停在八月十八,夜班护士的签名栏空白。
我深吸一口气,把背包放下,迅速换上衣裤,衣服放在背包里。
布料冰凉,袖口白的,却勉强合身。
最后一粒纽扣扣好时,那些浮空的眼球忽然齐刷刷眨了一下,像集体确认了信号,随后纷纷坠落,发出细小湿黏的“噗嗒”声,滚进排水沟再也不动。
压迫感瞬间抽离,走廊恢复死寂。
我低头整理口袋——涡轮钥匙、录音笔、匕首贴着大腿内侧的绷带。
护士服胸前的小口袋刚好能塞进听诊器外壳,我便把录音笔伪装成它。
镜子就在前台背后,幽暗中映出我白发被藏进护士帽的样子,蓝瞳在帽檐阴影下显得深黑。
我抬手,用记号笔在值班表空白处写下“池七”两个潦草字,笔迹很快洇开,像血。
规则第三条紧随其后浮现——
“六点整,6号房间开启。”
手表指向五点五十三。
我还有七分钟。
我推着空置的药品车,轮子吱呀作响,借此掩盖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走廊两侧诊室门紧闭,门牌号却奇异地倒序排列:12、11、10……
每经过一扇,门缝下透出细线般的红光,像有人在里面举着手电贴着地面巡视。
我屏住呼吸,把身体重量压在手推车上,让轮子声均匀得像心跳。
当数字跳到7,红光突然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低低的啜泣,像幼猫被捂住了嘴。
我加快脚步,却在拐角处险些撞上一个人——
不,不是人。
那东西穿着与我相同的护士服,却没有脸,白帽下是一团翻滚的眼球,像被捣碎的果冻。
它手里端着金属托盘,盘里摆满浸泡在透明液体里的晶状体,每一只都在微微搏动。
我侧身让行,托盘却倾斜,液体溅在我鞋尖,冰凉。
无面护士似乎嗅了嗅,随后继续朝前飘去,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脚印里浮出新的眼球,一眨不眨地目送它离开。
五点五十八。
6号房间位于走廊最深处,门牌用红漆写成,漆色剥落,像结疤的伤口。
门锁是老式球形,表面覆着一层黏液。
我把涡轮钥匙贴近,紫光一闪,黏液自动缩回,锁舌“咔哒”弹开。
门后并非诊室,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窄楼梯,灯管在头顶噼啪闪烁,像随时会爆裂。
我深吸一口气,推车留在门外,仅带匕首与录音笔。
楼梯墙面贴满了眼科宣传画:正常眼底、白内障示意图、视网膜血管造影……
然而所有瞳孔都被挖空,留下黑洞,仿佛无数张嘴在黑暗中等待倾诉。
我伸手触碰,指腹沾到湿冷的墨点,凑近闻,有铁锈味。
楼梯尽头是一扇磨砂玻璃门,门后透出柔和的暖光,与楼道的冷青形成强烈对比。
我侧身贴门聆听,里面没有仪器声,只有极轻的呼吸,像很多人同时睡着。
我转动把手,门开的一瞬间,一股暖风裹着香气扑面而来——
那是白梦的味道。
房间不大,却高得离谱,天花板被改造成巨大的镜面,映出无数个我:
穿护士服、白发、蓝瞳、手里握着匕首。
镜面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型眼球,虹膜呈淡紫,瞳孔却漆黑,像一口井。
眼球下方摆着一张手术床,白床单平整,没有血迹。
床头挂着病历卡,空白处只有一行手写体:
“患者:白梦,术式:未知,日期:8月18 23:09”
时间、地点、人物全部吻合,却唯独缺少主刀医生签名。
我站在床边,镜面里的无数个我同时俯身,动作整齐得令人眩晕。
巨型眼球缓缓转动,瞳孔对准我,像一台高精度相机。
我喉咙发紧,却强迫自己开口,声音低而稳:“我是今晚值班护士,来核对术前资料。”
眼球没有回应,但镜面忽然泛起涟漪,像水面被投入石子。
涟漪扩散到边缘,化作细小裂缝,裂缝里渗出淡紫色雾气,很快填满整个房间。
雾气中,我听见白梦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老师,别看镜子,看我。”
我猛地转身,雾气在手术床尾聚拢,凝成半透明的人形:
黑发、紫瞳、病号服领口微敞,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旧齿痕。
她赤足站在地面,脚踝处系着一根极细的红线,另一端没入雾中。
我伸手想触碰,她却后退半步,红线绷紧,发出琴弦般的颤音。
“别碰绳子,”她轻声说,“那是倒计时。”
我低头,红线每隔几秒便亮起一点红光,像脉搏,又像沙漏。
“还有多久?倒计时没了会怎样?”我问。
“到第六次心跳,镜子就会碎,碎镜里的你会永远留在这。”
她抬眼,紫瞳里倒映出我身后的巨型眼球,“而真正的我,会被带去更深处。”
我握紧匕首,指节发白:“怎么走?”
她指向手术床下方——
床单掀起,露出一块可移动的地板,边缘刻着细小符号:
“☉”与“♀”重叠,像子宫与瞳孔的合体。
我蹲下,用匕首柄敲击地板,声音空洞。
涡轮钥匙自动从口袋滑出,齿轮展开,变成一把更精巧的钥匙,对准符号中心。
咔哒。
地板下沉,变成一条滑梯,尽头是更深的黑暗。
白梦的影子开始变淡,像被水晕开的墨。
我伸手抓住红线,掌心被勒出血痕,却不敢松。
“我跟你一起下去。”
她摇头,指尖点在我唇上。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推车声,轮子吱呀,节奏均匀,像在数数。
我回头,磨砂玻璃上映出无面护士的剪影,托盘里的眼球集体转向门内。
红线第六次亮起。
我听见镜面发出细微爆裂声,像冰层开裂。
我深吸一口气,把匕首插回靴筒,俯身滑入地板下的黑暗。
下滑的瞬间,红线断裂,白梦的影子化作紫雾散开。
黑暗吞噬了我。
下滑的通道狭窄,四周布满湿滑的绒毛,像某种巨大生物的食道。
我数着心跳,第七下时,脚触到实地。
四周亮起幽绿的安全灯,照出脚下是一片圆形平台,中央摆着一台老式手术显微镜。
镜头对准天花板,上面钉着无数玻璃切片,每一片都映出不同角度的我:
穿护士服、穿风衣、穿病号服……
切片边缘贴着标签:
“池七-角膜-样本1”
“池七-虹膜-样本2”
“池七-瞳孔-样本3”
日期全是今天。
我抬头,显微镜目镜里浮出一行小字:
“找到真正的眼睛,才能离开。”
我伸手转动焦距轮,切片图像飞速切换,最终停在一幅画面——
白梦的脸,左眼空洞,右眼却盛满泪水。
泪水里倒映出我此刻的模样:
护士帽滑落,白发凌乱,蓝瞳里燃着决绝的火。
我摘下目镜,把涡轮钥匙插入显微镜底座。
齿轮转动,平台开始上升。
头顶的绒毛墙壁裂开,露出另一条走廊。
灯管一盏盏亮起,照出尽头是一扇熟悉的门——
6号房间。
门牌上的红漆剥落,却多了一行新字:
“欢迎回来,护士小姐。”
我推门,走廊的风扑来。
手表指向六点整。
我握紧匕首,迈步走入灯光深处。